战国时代固然重要,是一个大时代,却很难说是一个好时代,尤其对老百姓来说不是一个好时代。说“打出一片新天地”是痛快的,但是,且不论这“新天地”将是什么,在惨烈的战争过程中已经有无数的生灵涂炭,家破人亡。
而在此前的西周年间,由于“周文”的软硬约束,中华大地上虽然也曾有数十个国家并存,却大致维持了相互之间的和平。直到春秋时代,各诸侯国之间虽然冲突加剧,强国轮番成为“霸主”,但“霸主”也主要是通过代表周天子来充当一种“世界宪兵”的角色——有些面子还是要的,有些规矩也还是讲的,这就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国际秩序,约束了强国的野心,保护了一些小国弱国。
但到了战国,这些礼仪规矩越来越无力,最后甚至荡然无存了。“周文”可以说基本上就丧失了——我们这里主要是指作为政治制度礼仪的“周文”。“周文”的失落恰恰构成了战国这一过渡时代的基本特征。一个明显的有讥讽性的例子是,“周文”的精神即便在其故乡周天子之国也早已失落。战国时,原来的周天子之国分裂为东周、西周两个小国,它们之间还互相争斗,甚至己方不得利也要加害对方,这两个小国实际上已经变得猥琐不堪。周人风俗也变得相当逐利。所以,后来秦国相继灭掉这两个名义上承续周祚的周国几乎没有引起什么反应,也就不让人奇怪了。
西汉的刘向在《战国策书录》中有一段话,说明了这个时代的特征:“周室自文、武始兴,崇道德,隆礼义,设辟雍泮宫庠序者教,陈礼乐弦歌移风之化,叙人伦,正夫妇,天下莫不晓然……及春秋时,已四五百载矣,然其余业遗烈,流而未灭。五伯之起,尊事周室……小国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及春秋之后……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愍然道德绝矣!晚世益甚,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
这段话结尾所提到的两点“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可以说道出了战国时代的政治,尤其是国家间的政治最突出和鲜明的两个特征:一是讲究计谋甚至诡诈;二是推崇强力以致暴力。战国时代不仅是一个在目的上崇尚功利和富强的时代,还是一个在手段上崇尚强力和计谋的时代。而这两者又相互呼应,在诉诸暴力的军事方面自然是“兵不厌诈”,而在诉诸诡计的外交方面也是为“以兵致胜”打开道路,最终还是由暴力解决问题。而诸侯国的目标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原来的强国是满足于“霸主”即可的,现在则开始要“并吞天下”“四海为一”了。世界不再是一个有礼制观念和中央权威约束的世界,而是演变为一个只重视功利、且是以暴力诡计建功谋利的世界。
当然,说“周文”丧于战国,主要是指在国家政治层面上的“丧失”,真正“周文”的精神其实已“隐退”到民间,准备着日后可能的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