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吉隆坡手记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抵达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时，正赶上雾霾，停在机场的马航飞机若隐若现，让人联想到扑朔迷离的马航MH370失联航班。

    自3月8日该客机失联以来，当地媒体的相关报道铺天盖地。在机场航站楼前设立的许愿牌上，游客和当地人用各种文字写下祝福话语。很多商场也自发设立了这样的许愿牌，3月17日，吉隆坡标志性建筑双子塔也亮起了巨大的祈福图案。但与此同时，记者也体会到无所不在的巨大压力。

    媒体大战展示综合实力

    事件发生后，马航在临近机场航站楼的泛太平洋酒店设立新闻发布中心。酒店一层的大厅被全球数十家媒体、上百名记者占领，客房也被预订一空，每晚价格涨到近240美元。CNN等美国媒体长期占据一个角落，搬来大量报道设备，人们一不小心就可能撞进CNN向全球直播的电视镜头里。事发之初，每天举行数次发布会，慢慢变成每天下午一次例行发布会。但蹲守酒店的记者并没减少。记者经常看到一些同行倒在凳子上，或干脆躺在地上休息。

    这场“媒体大战”，考验着各国媒体的综合实力。马来西亚官方尚未公布的不少调查细节，都被西方主流媒体率先披露出来。一些参与调查的美方人员更愿对这些西方媒体“爆料”，体现其倾向性以及对重大新闻事件的话语权掌控。而临时前往马来西亚的其他媒体，就缺乏这方面的资源，只能播报马方提供的信息。此外，西方媒体的前后方团队意识非常强烈，后方邀请好专家，准备背景资料，前方的记者一有新信息，后方就能立即配合报道，时效强，内容全面、丰满。《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等媒体的报道，基本都是前方记者和后方记者合作的，前方抓动态，后方抓深度，采访专家解读前方的信息。CNN利用飞行模拟器来模拟MH370飞机关闭应答器，折返、拉升、低飞等飞行动作，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媒体狠挖新闻，有时也不免胡乱猜测。比如，马方提到在调查一些“个人问题”，有记者问这指什么，马警察总长说是“比如有人购买了巨额保险”。结果被解读为“有飞机乘客购买了巨额保险”。中国卫星拍摄到海上漂浮物的照片，有些外媒咬定中国“重面子”，如果没确定漂浮物是飞机残骸就不会公布照片，进一步“推断”漂浮物一定与失联客机有关，并质疑为何中国“拖延公布”。其实，中方从没确认漂浮物与失联飞机有关。这样的冒失追问，也反映出西方主流媒体在压力之下，也在犯常识性错误。

    信息发布考验政府能力

    马航事件发生后，马来西亚举国关注，政府高度重视。但在全力搜救的同时，马来西亚也因信息发布滞后、前后矛盾而饱受国内外舆论批评。比如，马民航部门最初公布有5名乘客办了乘机手续却最终未登机，他们的行李从飞机上卸下，随后马警察总长说“所有最终持有机票的乘客都登机了”，但马航的声明是另一种说法，有4名旅客持有机票但没有办理乘机手续，此后，马代理交通部长希沙姆丁又确认有4名乘客没有办乘机手续，马航从等待名单中增补了4名旅客并全部登机，也没有任何行李从飞机上卸下，信息乱得让人晕。

    再有，关于飞机是否“折返”，信息发布也够乱的。3月9日，马空军司令达乌德说：“从雷达记录来看，有迹象显示飞机尝试过往回飞，其中一个可能性是试图往吉隆坡国际机场飞。”3月12日上午，他否认了自己这个说法。下午5点，他又表示，军用雷达曾于3月8日凌晨2时15分在距槟岛200海里的西北部发现一个点。媒体质问为何信息如此混乱，马武装部队负责人祖基菲里解释：“现在不能确定那个点就是失联飞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这样的发布会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马来西亚《新海峡时报》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媒体人告诉记者：“我为我国政府本次救灾行动中的表现感到羞愧。我觉得我们应当向中国人道歉。”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关系研究院高级访问学者胡逸山告诉本刊记者，马方在信息发布上的表现很糟糕，信息前后矛盾、混乱，一个重要原因是马政府试图对信息发布进行某种控制，却又无法实现对不同政府部门之间的协调，导致不同部门之间发出不同的声音，一个部门站出来发布某一消息，另一个部门予以否认。不同的声音促使国际媒体继续追寻真相，造成马方手足无措。

    马来西亚媒体人士告诉记者，尽管该国很多媒体是私营的，但是通常政府通过持有股份对媒体实施某种程度控制，此外还有自己的国家通讯社马新社。还有媒体人说，马政府习惯隐瞒信息，或对信息发布实施某种控制。很多当地人都习惯了政府官员说“我不知道”，民众也知道在政府否认一些事情时，真实情况往往正相反。但马这次面对一起重大国际事件，继续以这样的方式发布信息，就造成国际社会的困惑和不满。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中方对相关信息发布的重视。中国驻马大使馆在失联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就主动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使馆在失联事件发生当天所做的大量工作。黄惠康大使主动约媒体见面，向媒体透露马紧急指挥中心的工作。在公安部专家工作组抵达并与马方进行闭门会谈之后，黄大使也主动向媒体介绍中国专家组的情况。公安部专家工作组抵达后也组织过一次媒体见面会。中国政府联合工作组由外交部牵头，组里有两名新闻官，组织了中央媒体微信群定期披露信息，还主动利用微博和微信向外界透露工作进展。

    对马方的表现，黄惠康大使认为应当客观评价。马来西亚独立以来没有碰到如此重大的民航客机失联事件，加上马来西亚是发展中国家，没有西方发达国家那样的应急能力，经验有所不足，可以理解。尽管有很多不利因素，但马在事件开始就全力应对、尽心尽力地工作。中国还派出人员常驻马来西亚应急指挥中心，24小时与马方保持沟通和联系。马方则把包括雷达资料等方面的资讯都与中国政府共享，并将搜救作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

    高楼大厦下的怨气

    马来西亚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在东南亚仅次于新加坡和文莱。马政府在东南亚国家政府中是相对强势的，掌握较多资源。记者第一次来马来西亚时，就感到当地的基础设施比较好，国际机场相当现代化，高速公路也四通八达，这在东南亚国家数一数二。在马来西亚政府所在地布城行政中心，宽阔的街道，现代化的办公大楼，赏心悦目的绿化设施，具有伊斯兰风格的各种建筑和清真寺，以及可以承办国际F1方程式赛车等顶级赛事的路面，都似乎在向游人展示着马来西亚最光鲜的一面。这是倾心打造的一个新城，目前大部分政府公务人员都搬到这里办公，总理府是座宏伟的伊斯兰风格建筑，是记者在东南亚各国中看到的最宏伟的官邸。

    不过，豪华楼宇并不能掩盖存在的问题。马来西亚执政的是国民阵线，简称国阵,由巫统、马华等党派组成。反对派则是人民联盟，简称民联。一位媒体人士告诉记者：“我们就职的媒体都支持国阵，但私下里我们很多人反对它。在马来西亚，国阵的支持者主要在农村地区。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越倾向于支持民联。城市中有很多人对政府的低效和腐败感到不满。”

    记者接触到两个马来人出租车司机祖尔和班德罗，他们是好朋友，都是虔诚的穆斯林，却分属不同政治派别。祖尔支持国阵，班德罗支持民联。班德罗说，国阵“太腐败”。纳吉布的父亲敦·拉扎克当过总理，巫统的副主席希沙姆丁则是他的表弟。“他们不知道老百姓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不了解民众的想法是什么。”班德罗有8个孩子，最大的17岁，一家住在郊区租赁的平房里。他开的车是自己的，但是必须挂靠在一家出租车公司名下，每月要向出租车公司缴纳1800林吉特（约合3600元人民币）的“管理费”，生活得并不轻松。

    支持国阵的祖尔买了一套面积130平方米的公寓，对生活相当满意。他说：“我并不是支持政府，只是认为政府所做的工作还算不错，经济仍在继续增长，我的生活也在改善。我现在能买得起房子，走到哪里度假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的孩子能得到免费的教育，我觉得这些已经足够了。”他说，马政府不是个完全民主的政府，但它能保障经济持续增长。而有的国家的“民主”太超前，就会有问题。泰国就是一个例子。

    马航事件折射出马来西亚内部的政治斗争。胡逸山认为，国阵成员党巫统中的反纳吉布力量，试图利用这一事件削弱纳吉布政府和他本人的政治影响。纳吉布一直试图树立一个温和穆斯林领导人的形象，而马航事件无疑将会对这一努力造成不利影响。这种政治分歧在马航事件中也有体现。有媒体报道，失联飞机的机长扎哈里是民联成员之一人民公正党的党员，反对派领袖安瓦尔的支持者。在执行MH370航班飞行前几个小时曾经聆听了安瓦尔的庭审，对法庭判决安瓦尔有罪感到不满。甚至有揣测称，扎哈里出于个人对安瓦尔的同情，劫持飞机。安瓦尔承认，扎哈里是自己儿媳的叔叔，但他也是事件发生后才知道这个关系。他与扎哈里有过接触，但印象不深。“我知道他，一个挺热情的人，他经常参加活动，但并不活跃。我们的亲戚关系比较远，所以之前我不知道。”安瓦尔说，扎哈里很专业，关心家庭，他本来不飞这趟航班，最后一刻才被安排飞行。安瓦尔表示，将这件事政治化是不对的，不能在调查结束前迫害扎哈里。希沙姆丁也表示，不希望将马航事件同马政治联系在一起。调查人员发现扎哈里曾于起飞前数分钟打出一个神秘电话，正对电话内容进行调查。

    美方说法最被马认可

    本刊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发现一些细节值得回味。

    3月15日，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举行新闻发布会。外界首次了解到失联事件调查小组的成员，包括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英国航空事故调查局和马来西亚有关方面。参加新闻发布会时，记者也发现，马高层的休息室中常有西方人进进出出，着装比较随意，气质上看像是技术专家。在几次发布会上，马方高层人士经常援引美国方面专家的观点，作为马方做出某项决定的重要依据，给人感觉是马方对美方的说法比较认可。

    在失联航班的调查中，美国、英国方面的力量较强，这也有客观因素。这架飞机是美国波音公司生产的，引擎是英国罗尔斯—罗伊斯公司的产品，这两家公司的专家掌握飞机第一手的知识。另外，最新披露的信息显示，飞机最后一次向卫星发射信号是3月8日上午8点11分，这个信息也是英国卫星捕捉到的。但是，另一方面，记者也注意到，美方除波音公司外的其他机构，在失联事件发生时就加入了调查，机上的乘客名单、持有他人失窃的护照登机的乘客照片和视频、马军方雷达的原始数据等，马方也都是第一时间和美国分享。这些举动，反映出马方对美方是比较信任的。3月19日，白宫证实美国联邦调查局已正式参与马航失联班机调查一案，马来西亚向美国方面提供了机长和副机长的资料，包括连接在机长家中飞行模拟器上的一个硬盘中的数据和资料，以及副机长所使用的电子媒体。调查人员正在检查失踪航班机长家中的飞行模拟器，希望恢复遭删除的部分资料并找到飞机失踪的线索。记者也从一位马来西亚警方资深人士处获悉，马方经常主动向美方司法调查部门询问意见和指导。相对来说，马方与中国警方的合作要松散一些，主要是“你有什么资料可以给我，我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互相通气”。

    目前，马方表示将派出一个高级别工作小组前往北京处理失联飞机事宜。关于飞机的去向和命运，仍有各种猜测，有的认为可能被劫持，但找不到飞机，也没有劫持者提出谈判条件。《纽约时报》援引美高级官员的话说，失联航班首次偏离航向可能是有人通过在驾驶室内的电脑系统实施，英国媒体甚至猜测是有人通过黑客方式实现了遥控劫机。但这些说法都被认为“不太靠谱”。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前安全主管文森特表示，马航班机可能是因为机上电子设备起火、飞机货舱内的危险物品燃烧或小型炸弹被引爆，引起了有毒的浓烟。这种有毒气体造成机组人员昏迷。飞行员奋力抢救飞机，试图飞回吉隆坡，但因视线不清导致飞行高度大幅调整，盲目飞行一段时间后燃料燃尽而坠海。马方正在调查舱内的一批热带水果里是否被放入炸弹。但由于至今没有什么组织宣称他们袭击了这架飞机，文森特认为浓烟不大可能是炸弹爆炸引发。

    3月16日，美国一卫星公司拍摄到澳大利亚珀斯西南约2500公里处的的南印度洋海域上的两块碎片，疑似与MH370航班相关，并向澳方提供了照片。3月20日，澳政府公开这一消息，称碎片位置与飞机可能的航线吻合，最大的碎片有24米长。真相如何，人们等待着进一步的调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