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车、雾霾、房价太高……你或许能找到数十个嫌弃北京这个城市的理由,但赵昱鲲选择了从美国回来。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在美国最重要的收获——积极心理学。区别于关注心理疾病的传统心理学,近几年才兴起的积极心理学以研究人类的积极心理品质,关注人类的健康幸福与和谐发展为主要内容。
10月16日傍晚7点,在位于清华伟清楼的办公室里,赵昱鲲吃完一碗简单的盒饭后,和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聊了起来。目前,他担任清华大学心理系幸福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并参与创建全球华人心理学协会,一心一意地推广“原汁原味的中国式积极心理学”。
提及回国近一年来的种种不便,以及工作中遇到的困境,他坦言自己也有抱怨,但好在已经学会用积极心理学的方法引导自己的情绪。“没有哪个年代、哪个地方是绝对积极或绝对消极的,全在于你的选择。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们都可以为自己选择一种积极的人生。”
“愤青时代”
赵昱鲲37年的人生履历堪称丰富:学的是理工科;得过文学奖;参加过美国自由党和反对布什的草根政治运动,著有《美国草根政治日记》;在美国赌场算过21点的牌,著有《数学乐旅》……
1975年,赵昱鲲出生在江苏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他有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父亲,“完全就是一个生在20世纪的宋朝士大夫。”但他并没有受到父亲这种消极态度的影响,家里巨大的书橱给他提供了最初的精神营养。
1995年,赵昱鲲考入中国科技大学化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 2001年,他被宾夕法尼亚州一家公司录取,白天上班,晚上写小说。
2007年,赵昱鲲以“老摇”为笔名出版了小说《数学乐旅》。小说以“后现代”的叙述手法,讲述了一名学计算机的中国留美学生用数学概率在美国赌场玩21点的故事,情节离奇,风格幽默,有网友评价其为“一个数学天才和文学怪才的传奇”。
用赵昱鲲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有“文艺情结”的,读过很多与历史相关的书,迷恋王小波,有点“愤青”,对政治有浓厚的兴趣,并因这种兴趣亲自参与到美国的政治活动中。赵昱鲲曾挨家挨户发传单,到各大集会上去放焰火,在邮局门口拦住前来报税的人签名……他把其中的故事写成了书,就是那本《美国草根政治日记》。
从心里抵触“成就”二字
2006年,赵昱鲲从宾夕法尼亚州搬到纽约,供职于一家金融公司。在这个各种思潮汇聚的都市,他发现,无论是哪个党,都在说要为人民谋幸福,但关键问题在于:幸福到底是什么?上网搜索的过程中,他看到了积极心理学,其中对幸福与爱、公义的探讨吸引了他。
赵昱鲲把遇到积极心理学看做是他人生中仅次于和太太结婚的第二件好事,“它满足了我的两大愿望:对幸福做出一个科学的解释,从此我再也不受政客忽悠了;此外还告诉我人生意义是什么。”事实上,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一直困扰着赵昱鲲。他所接受的教育塑造了他对人生意义的理解:宏大、永恒、高尚、理智,但之后的几十年中,符合这个条件的人生意义并没有出现。
2009年,赵昱鲲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应用积极心理学硕士课程。这门课是“积极心理学之父”马丁?塞利格曼创办的,开学第一课就由他来讲。在开场白过后,塞利格曼直奔主题:“我在《真实的幸福》这本书中说,积极情绪、投入和意义是幸福的三个核心元素,但现在看来,这个理论是不完善的。经过慎重思考,我认为积极心理学的主题应该是幸福=积极情绪+意义+人际关系+成就。”
赵昱鲲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在这之前,他极其推崇《真实的幸福》,一口气买了5本送朋友。“塞利格曼在解释幸福时把成就加进来了,这让我很难接受。”赵昱鲲那么反感把成就算作幸福的核心元素之一,自有缘由。一方面,他受家庭影响,从小形成重义轻利的性格;另一方面,他对当时盛行的成功学很是反感,“积极心理学怎么可以走到成功学的路子上去呢?”因此,他一度成为反对塞利格曼的急先锋。
但如今,赵昱鲲明白了自己的狭隘,“积极心理学研究人所有正面的东西,当然也包括成就,成就包含了一个人的天赋、努力以及抓住机会的能力等等。”
积极心理学不是心灵鸡汤
环球人物杂志:今年年初回国时,你说此后的人生价值就是在中国推广积极心理学了。这件事进展得顺利吗?
赵昱鲲:还是有一些困难。我向人推荐积极心理学课程,对方都会客气地表示会“回去研究研究”,但大多没了下文;家长们都认为孩子的健康和幸福很重要,但孩子们忙于应付考试,根本没时间来学“虚头巴脑”的积极心理学课程;公司的老板也认可快乐的员工能创造更多业绩,但我没办法保证“1万元的投入能产生5万元的回报”。
环球人物杂志: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障碍?
赵昱鲲:首先,积极心理学是一门新科学,知道的人不多,不像传统心理学或者管理学,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能解决什么问题。第二,在知道了积极心理学是干什么的之后,大家很容易就联想到心灵鸡汤、成功学、励志学,连带着也对积极心理学不够信任。第三,因为我们是以科学为本,所以不可能走忽悠人的市场营销之路,因此很难在一片忽悠声中吸引别人的眼球。
环球人物杂志:在当前中国,推广积极心理学是一件很迫切的事吗?
赵昱鲲:非常迫切!从整个世界的范围看,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突破3000美元(约合1.83万元人民币)之后,人们会更关注精神方面的需求。2012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总收入将近2.7万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如何收获丰盛的人生,如何找到幸福的源泉。
环球人物杂志:对于现在很流行的成功学和心灵鸡汤,你怎么看,它能塑造人的积极心理吗?
赵昱鲲:他们自称包治百病,而且药方很简单,就是你要相信自己的力量。你一开始听,会很激动,但是3天后就会减退。比如一个学生考试不及格,心灵鸡汤会说,这个是上天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思考人生,让你可以变得更加成熟,或者说你应该想一想,很多人他们连来到这个问题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环球人物杂志:你觉得,国人目前的心理状态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赵昱鲲:总的来说负面情绪比较多,焦虑、空虚、不满,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信仰缺失,只能以物质或者其他外部因素作为自己价值的体现,比如小孩的出息、他人的评价等。这必然会导致大量负面情绪,因为外部因素是你难以控制的,你一方面会为结果感到焦虑,另一方面会在结果达不到时感到不满。还有的人在结果达到后仍然感到空虚,就是因为这种结果只满足了外部的需求,心里还是空的。
环球人物杂志:那么按照积极心理学的方法,一个人该怎样看待挫折?就是说,怎样做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
赵昱鲲:积极心理学的方法叫习得性乐观,教人在挫折面前保持韧性,从逆境中反弹起来。具体做法是检查自己对挫折的看法,并与事实相对照,找出自己过于悲观的扭曲看法。积极心理学与心灵鸡汤的最主要区别,是有可操作性,是要让人行动起来,取得更好的实际结果,而不仅仅是心灵的感悟。
环球人物杂志:积极心理学能缓解当下我们抱怨的很多问题吗?比如腐败、高房价、最近讨论的办证难等等。
赵昱鲲:积极心理学只解决它能解决的问题,但无法缓解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问题。积极心理学发现,环境因素对幸福的影响远远小于你能够自己掌控的那些因素。基督教的一段祈祷词我非常喜欢:上帝,请你赐我宁静接受我不能改变的,赐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并赐我智慧让我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就是说,要知道什么可以改变,什么不可以改变。这个社会确实给了我们很多限制,有些东西是我们没办法改变的,有些东西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哪些能改变,哪些不能改变,要试一试才知道,其中可能有风险。这一切都在于你的选择,你是否选择去改变,你是否选择在安全的时候去改变。
环球人物杂志: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自己学习积极心理学最大的收获吗?
赵昱鲲:它让我对人生意义的认识豁然开朗了。就像恋爱,首先,完美的姑娘是不存在的;其次,相对完美的姑娘你不见得遇得到。人生意义也是一个道理,没那么多条件限制,只要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