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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足迹

王爱军 《 环球人物 》(

    我的老家在河北农村。父亲小时候家里很穷,弟兄四人中,他最小,学习也最好。因为上学晚,他在18岁时才考上镇里的初中,每天上学要走十来里路。

    1956年冬,父亲刚在初中上了不到半年学,公社开始征兵。村干部找上门做工作,说参军是政治任务,父亲就跟村上100多人一起去做了体检。到放寒假的时候,体检结果下来了,4个人合格,父亲也在名单里。爷爷奶奶不舍得让他去,可家里除了挣几个工分,就是养几只母鸡下蛋卖钱,连学费都交不起,只得唉声叹气地放手了。

    走的时候,父亲胸前戴着大红花,村里敲锣打鼓,派了一辆大马车,把他们4个人送到几十里外的火车站,那里是新兵的集结地。他们每人领了一身旧棉衣、棉裤和一双旧大头鞋。当天,就穿上这身军装,上了一列铁皮闷罐车。

    火车走了半夜,停下时,车门打开了,父亲打量了一下站台,看见站牌上写着“沈阳”两个字。在沈阳火车站,他平生第一次吃到了鸡蛋炒饭,特别香,父亲老是回忆起那顿饭, “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饭”。

    没多久,车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了。天亮时,他们到了目的地——丹东。父亲被分配到3营101团,这个团是工程兵,需要学习测量等技术,父亲因为上过初中而被选中。

    在培训了近一年后,1957年12月底,父亲所在的101团开赴朝鲜,支援那里的军工建设。他们乘船到了鸭绿江口的新岛,在山上开凿防空洞。那时也没大型机械,只能用风钻在岩石上打眼,装上炸药爆破,有时干脆人工用铜钎打眼,十分艰苦。父亲管测量、绘图,倒是不用干太多体力活。

    朝鲜的工程完工后,父亲随部队回北京休整,之后又开赴青海,参加原子弹试验工程建设。按专家的设计,先在地上建大楼,然后进行防水处理,用土石掩埋,外表看就是一座土山。在那里,父亲印象最深的是青海湖的鱼,还有湖里小岛上到处散落着的鸟蛋。在全国都挨饿的时候,他们吃得还不错,父亲一直说这是他的幸运。

    1960年,父亲提干了,成了团技术员,相当于准尉,一个月23块钱。他被派到洛阳二公校学习水电技术,学成后又返回青海。1965年,越南形势紧张,全军工程兵选拔了30名中尉党员干部,到南京学习工程爆破,准备派往越南战场。幸运的是,一年后,越南形势缓和了,他们这30人就被分配到各个公校当起了教师,父亲被分到北京昌平的三公校。

    然而,父亲转业时,却因思乡心切选择回家乡,到一所县属初中当副校长。他一个当兵的人,性格耿直,与老师们相处得并不愉快,于是打报告要求去工厂。后来,父亲到一家生产砂轮的企业当了副厂长。他姿态很高,有3次调工资的机会都让给了别人,只是企业经营得并不好。

    那时我家在城里租了间房住,一直到我上初中时,才盖了三间平房。父亲不会当官,更不喜欢求人,什么都讲自力更生。记得有一年冬天要买煤,他让母亲借了辆手推车,他拉着,让我和哥哥在后面推,到十几里外的煤炭公司买煤。我说:“人家都可以借公家的汽车,咱们为什么不能呢?”父亲很不高兴,说:“那是占公家便宜,咱们得自力更生。”

    父亲自力更生了一辈子,我们姐弟3人上学、工作、成家也都是靠自己。看着别人家的父母给孩子搭建很好的发展平台,有时我心里也不太平衡。

    父亲70岁生日那天,一家人给他祝寿,很少喝酒的他因为高兴,也端起了酒杯。一会儿,他去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我们都伸头去看,只见是一个镜框,里面有张照片,他和母亲坐在当中,我们姐弟3人围在边上,一家人幸福地笑着。“你们就是我最大的财富,一家人在一起,多好。”父亲满足地说。看着他脸上布满的皱纹,我们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父亲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