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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出来的读书人

李展 《 环球人物 》(

    大业老师是从我们村出来的真正的读书人。

    最早对他有印象,是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当时姑姑就读于县高中,连续两年高考落榜,每每复读,“大业”便会出现在爷爷奶奶口中——他是姑姑的高中老师,同我家有点交情。每次,靠着大业老师,姑姑的复读总能得以顺利进行。

    那个时候,大业老师已在县里安了家,很少回村里了,长辈们还经常提起他,总在茶余饭后谈起他的一些事。

    据说,大业老师出身穷苦,年轻时没书读,就借书看、抄书读,甚至偷书的荒唐事都干过。恢复高考后,他考上省师范,毕业分配时,本来有机会留在省城,他却主动要求回我们县中学任教。

    大业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毛笔字漂亮自不必说,板书也是一等一的工整美观。更神奇的是,他能面朝学生背对黑板反手写板书,写出来的板书竟不比正面写的差。虽然这只是道听途说,并非我亲眼所见,但我愿意相信,因为讲这个故事的人是我姨父,大业老师就曾教过他。

    我与大业老师发生联系时,他已经50多岁了。我因为成绩不好,连中考都没参加,就进城去做了农民工。临近开学,即将从大学毕业的姑姑劝我重回学校,将来也有可能像她那样靠知识改变命运。我这才重新拾起书包。可是,因为没有中考成绩,没有任何一所高中愿意接收我,父母急得没有办法,就又想起了大业老师。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大业老师家是开学报名当天。早晨刚下过雨,通往学校的道路满是泥泞。我和父亲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7点多就到了大业老师家楼下,还演练了一会儿怎么称呼、怎么开口。

    不苟言笑是大业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他似乎对托他办这样的事情不太高兴,脸黑黑的,眼神很严厉。我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父亲在旁细细地解释我的学习经历和其他情况。当父亲说起我打工回来后改变了想法,决定好好读书时,我隐约看到大业老师的眼神似乎和蔼了几分。

    后来我才知道,作为从农村出去的读书人,各种请托其实对大业老师来说,是很为难的。但他又极重乡谊,只要乡亲们找上门来,即便再麻烦,最后都会帮村里的孩子读上书。

    最终,在他的帮助下,我在别人已经上了3天课后成了插班生,没有课本,坐在最后一排。

    经历了打工时的苦难和报到时的磨难,我把学习当成了一种享受,越学越有乐趣,第一学期结束,我便转正成了一名正式生,享受到只有正式生才有的每月18元伙食补助。而且,学习还不赖,高二的一次期中考试,题出得太难,全班80多名同学,8门科目全及格的仅我一人。

    高考结束,我顺利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只有每个假期回去几天,匆匆忙忙中,竟连去看望大业老师的时间都没有。有一年春节,在县城的街上偶遇过他。那时他已退休,多年不见,他的背明显驼了,面孔似乎也苍老了许多,眼神里藏着些许落寞——因为远离了学生,不能再教书。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回家的时间更少了。听说大业老师身体不太好,而他们家族正在重修家谱,大业老师自告奋勇拿起了毛笔,一手好字终于派上了用场。接下来的日子,大业老师夜以继日,沉浸在重修家谱的快乐中,家人劝他注意身体,他却无动于衷,还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高兴去做的事,怎么会累呢?”

    然而,衰弱的身体毕竟不会因为主人的好心情而好起来。大业老师终于病倒,很快去世。

    读书、写字、教学生,是大业老师穷尽一生最喜欢的3件事。即便是今天,我也坚定地认为,这位乡村出来的读书人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老师。

乡村出来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