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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蒸汽机车司机李彦平告诉本刊

“车和人一样,活的就是口气”

本刊记者 | 刘雅婷 《 环球人物 》(

    天空湛蓝,残雪未消,大片的杂草中,一列列蒸汽机车安静地躺在铁轨上……李彦平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说:“车和人一样,活的就是口气。车淘汰了,没人理了,就成了今天的样子。”

    46岁的李彦平是呼和浩特铁路局包头西机务段的一名司机,从蒸汽机车、内燃机车到电力机车,他跟机车打了近30年交道。“人生最好的十几年,都是在这上头过来的。”

    蒸汽机车曾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从1952年新中国生产出第一台蒸汽机车,到2005年最后一辆蒸汽机车退役,半个多世纪里,它不但承载着人们远行,更承载着久别重逢的渴望与喜悦。如今,这些蒸汽机车已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李彦平这批司机,也就成了最后一批蒸汽机车司机。

    跑一趟车要添近30吨煤

    李彦平对蒸汽机车的情感,源于父亲。李彦平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在包头到兰州的铁路线上干了大半辈子。在他的记忆里,每当父亲穿上工服,拿起装着饭盒和洗漱用具的篮子时,那就是又要出车了。“后来,父亲年龄大了,开不了车了,就负责机车的质量检修。他一辈子没离开蒸汽机车。”

    父亲的车到站了,儿子的车开动了。1985年,18岁的李彦平接了父亲的班。虽然从小听着火车汽笛声长大,但真上了车,他才知道这个“铁饭碗”不好端。李彦平边比划边说,蒸汽机车由3部分组成,前面是蒸汽机和锅炉,中间是司机室,后面是煤水车——上半部分盛煤,下半部分装水。所以,要想让这个铁家伙跑起来,需要3个人,司炉、副司机和司机。“司炉?”记者怕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李彦平笑了笑,说:“司炉主要负责烧锅炉,副司机除了烧锅炉还要给机车加油,司机就是开车。想当司机必须得先干司炉,把煤烧够了,才有资格开车。”

    当时的解放型机车,跑一趟包兰线10多个小时,要“吃”掉近30吨煤。“我要干的活,就是把这些煤从后面的煤水车一锹锹地铲到前面的锅炉里。一趟下来,除了眼仁是白的,从头到脚全是黑的。”那会儿,他们最怕遇到刮风和上坡,不使劲给煤,那铁家伙就会撂挑子。“算没算过一分钟要铲多少锹?”记者问。“有人说最多的时候得50锹,咱也没算过,哪有空数那个!”李彦平笑道。

    “那时候的人就是能吃苦,还有一点,就是不能给师傅丢脸。”李彦平说,他们刚上车时,都有师傅带,一般就是车上的副司机。一趟车上,两个人要轮流运煤,师傅还要给机车加油。“以前有个干司炉的小伙子,因为实在干不动,火车一到站就坐在地上哭了。开始,师傅还想替他,但后来怎么都不行,最后这个小伙子就被调去做其他工作了。”

    这一路上,司炉除了运煤还得留心看着火候,不能让煤烧得太急,如果没到地方就没煤了,那可是大事故。此外,司炉还得给车加水,清理煤灰、煤渣,到站了还得擦洗火车头。把这个“吃煤喝水”的家伙伺候好了,李彦平才能休息,“累得就想直接倒在床上。”

    火车司机有“三怕”

    1994年,李彦平终于当上了蒸汽机车司机。“如果说以前费的是体力,当司机耗的就是心力。”他说,司机最重要的就是保证行车安全,蒸汽机车却有一个要命的问题:视野不好。司机室前面的锅炉就像堵墙,把前方堵得严严实实;两侧的小窗也常被蒸汽机喷出的雾气弄得模模糊糊。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窗,探出半身去看。“夏天还好,冬天可就遭罪了。内蒙古的冬天很冷,司机室常常会挂着一层霜,刚暖和点,开窗一探头,那点热乎气就全跑光了。再遇上个下雪刮大风,脑袋都快冻掉了。”

    “遭点罪不要紧,最担心的还是铁道上突然蹦出个人来。”由于铁路运行区间没有完全封闭的护网,人们为了方便常在铁道上穿行。李彦平说,蒸汽机车的时速大概在50—60公里/小时,一般制动距离是在800米以内,等看清人再制动,那就晚了。让李彦平欣慰的是,这么多年来,他没出过一起事故。

    路上有路上的难,下车有下车的怕。李彦平说,火车司机有三怕:一是找不着媳妇,二是家里有事,三是生病。李彦平跑包兰线的时候,是三班倒。开10个小时到兰州,休息10个小时;然后接车开回包头,休息16个小时后再出车。如此往复,节假日也不休息,赶上高峰期,更是说走就走。“哪有时间谈恋爱,再说每天一身煤灰谁稀罕你。”李彦平说,他们车间有五六百人,大多是男的,找对象就成了大问题。“还好我‘下手’早,妻子是铁路医院的护士,比较理解我的工作,但有时也会抱怨几句。”

    李彦平唯一没被埋怨的事,就是女儿出生时,他陪在了妻子身边。“那次您倒休得可真巧啊。”记者和他开玩笑。李彦平却苦笑着说:“结婚的时候,我没舍得休婚假,一直攒着在孩子出生后休了18天,那是我最长的假期了。”

    至于“第三怕”,李彦平不愿多说。常年的体力劳动和睡眠不足,内分泌失调、关节炎、胃病已成了这些司机的通病。两年前,一个和他一批的蒸汽机车司机,下车睡了一觉,就再没醒过来。“他还没到50岁”,李彦平叹息。

    火车型号和时代联系在一起

    还在开蒸汽机车时,李彦平就已逐渐感觉到“时代要变了”。随着铁路运输系统大规模更新换代,包西机务段大批的蒸汽机车被内燃机车取代,很多相关工作人员也被分流、调岗。2000年,李彦平成了一名内燃机车司机。

    工作条件好了,李彦平反而对蒸汽机车越发割舍不下了。“这十几年,眼见着我们机务段原有的120多台蒸汽机车,报废的报废、卖的卖,如今就剩下眼前这几十台了,看着这些我难过啊。”

    蒸汽机车上,留下的都是记忆:带个饭往锅炉上放一会儿就能吃;渴了铲一锹炭,一壶水一会儿就开了……最让李彦平怀念的,是蒸汽机车所记录的历史。“火车型号是和时代联系在一起的。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生产的蒸汽机车叫‘反帝型’;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又有了‘解放型’;50年代末和苏联关系恶化后,我们把仿苏联建的蒸汽机车又叫做‘反修型’;再后来,又有了‘胜利型’和‘前进型’。每列火车都是历史的一个缩影,现在留下的这几十台最起码也能代表半部中国蒸汽机车的发展史。”

    前几年,包西机务段想建个“火车博物馆”,可筹来的钱太少,刚搭了个棚子,就没了。如今,废弃的蒸汽机车大多窗玻璃破裂、锈迹斑斑。“放进博物馆之前得先把它们修好。”“都这样了,还修得好吗?”“当然修得好,换上零件,刷了漆,照样能用。最起码可以让年轻人知道这段历史,知道还有人开过蒸汽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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