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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长大的兄弟

王常顺 《 环球人物 》(

    兄弟情,仅3字相连,却包含了很多。

    2012年12月6日深夜3点20分,是我60多年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在北京309医院的胸外科病房里,我最爱的同胞兄弟德顺走过了他55年的生命历程,永远离开了我们。站在冰冷的走廊里,我呆若木鸡,浑身僵冷,两眼发直——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在他走之前的两三个小时,陪床的小邢还在给他做按摩;他还不顾病痛,和我说着话。他是抱着一丝希望从结核病房转到胸外科准备接受手术的,他始终抱着对生的企盼,而此刻,他已带着痛苦和失望走了。我模糊的双眼前只有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的身影,我喉咙干涩,想喊喊不出声,想说又说不出话,像掉进万丈深渊,无奈、无助,被冰凉的世界包围着。

    他走后几天,我生了一场大病,躺在病床上,残阳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屋里越发显得静,连自己的鼻息都能听见。静思悟明,我和弟弟的往事历历在目,就像一幅幅装帧好的画,在眼前晃动。

    1957年早春,在边远坝上小县城一个普通的住宅里,我们兄妹5人在堂屋静候,仿佛在等待一个庄严的时刻。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我最小的弟弟呱呱坠地了。当时的我,虽然只有7岁,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4个哥哥姐姐在上面,现在我也终于有个弟弟了。我俨然长大了许多,家里的传统是阿大哄阿二,从此背弟弟成了我的一个任务。

    弟弟小时候长得很帅气,虎头虎脑,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邻居都夸他漂亮,当哥哥的自然很有面子。弟弟从小很顽皮,我带他出去时,总是把他举过头骑在我的脖子上,拢着他的双手,这时弟弟很惬意,会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一次,我举着他走在路上,突然觉得脖子和后背都热乎乎的,原来他在撒尿,我的衣服很快全湿了。我手忙脚乱地擦着浑身的尿迹,他却在那里笑开了花,眼神里透着稚气十足的挑战和满足,让人看了又想气又想笑。多少年来,这件事依然是家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1966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文革”,把家人的命运彻底改变。父亲是民主人士,却一夜之间成了反动技术权威。我们都去了农村,记忆里留下深刻烙印的就是1972年的“学大寨”,当时弟弟还不满16岁,和一群小伙子往高产田里送粪。一条扁担,两个箩筐,起码有百十来斤,往返七八里,一上午就是十几趟,弟弟的肩上先是红肿,接着磨破了皮,渗出了血。我看着他满脸的灰尘、汗水,磨出血的肩膀,心里难受极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磨练出了一副倔强的性格。

    1973年春,大地复苏,我们哥俩也迎来命运的转机——父亲落实政策,我们返城了。弟弟复学,我则到师范学习。两年后,我毕业当教师,弟弟也正好高中毕业。鬼使神差,他的名字又被列入上山下乡的名单。他只好带着行李又回到农村。

    平生里,最遗憾的就是那段日子没能陪在弟弟身边,还好苍天有眼,1978年秋,弟弟考入华北油田技工学校。我至今都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下着蒙蒙细雨,我背着简单的行李,踏着泥泞的小路,送弟弟去车站。细雨飘在我们的脸上,凉丝丝的。这可是弟弟的一个新开始呀。车站里很冷清,我把贴身装的5块钱递进窗口,2块8毛钱的一张票和2块 2毛钱的余款送回我手上。弟弟平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兴奋得满面红光。我看着他,瞬间觉得他长大了。我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车子出去很远,我还望着,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其后的30多年里,我们哥俩天各一方,聚少离多。弟弟毕业留校,入党提干,每一个前进的脚步,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虽然没去过他单位,我也知道,“拼命三郎”是他的绰号。1997年,他调入橡胶制品厂,当时那是个亏损企业。弟弟到任后不久,北上大庆,南下广州,跑遍大江南北,推销产品,处理几百万的呆账、死账,做了一件又一件让我这个哥哥为他感到骄傲的事。我每次想让他歇歇,他都会说,将来退休了,咱们哥俩好好享受生活。

    就在他让企业起死回生、自己终于可以歇歇的时候,病魔找到了他。我从来没料到,我和弟弟后半生相伴最长的时间竟是在医院度过。这段时间也只有短短的45天。

    我总觉得,因为有了兄弟情,才让我有力量、有勇气在这个世界上奋斗。可现在弟弟离我而去。朦胧中,天边飘来一片白云,那是弟弟的魂魄吗?

我背着长大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