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一共请过17 个保姆,临产前请的小张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在吃苦耐劳上,不得不说,小张是个少见的好保姆:她擦地从不用拖把,拿块抹布蹲在地上,一步步后退,一块地砖挨着一块地擦,一会儿地面就照得见人影;就连踢脚线,她都用钢丝球蘸着洗衣粉蹭干净。
小张心地善良。我怀的是双胞胎,肚子太大,走动不方便。我的卧室离餐厅远,每次吃饭,小张会扶我坐到转椅上,推到门槛处再扶我坐上另一把转椅,最后推到餐桌前。
夏天天气热,关掉空调换空气的时候,我只穿着老公的背心都挥汗如雨。有一天,小张休假回来,拿出自己的一件黑色旧背心,非要我穿上。她说:“我知道,你怀孕后花销已经挺大了,能省的地方就省点吧。”的确,当时我们住的房子是租的,基本没什么自己的家具。她能赠我旧衣,令我很是感动。
不过,小张也有缺点。
我午饭后要睡两个小时。好几次,提前醒来叫小张,没人应。我费劲爬起来,到各个房间看看,都没有小张的影子。到了我惯常醒的时间,只听外屋的门被钥匙打开,不一会儿,小张就准时出现。我若问刚才叫她为什么没应,她就说睡着了,没听见。
我让保姆买菜从来都是一次给100 元,让她们自己记账,花完再给。小张没怎么上过学,很多字不会写,来问我,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了。每次记账,她都要花很久的时间。我想,这样也好,她可以多学几个字。有一次,我顺手拿过账本一看,发现所有的菜不是1 斤就是2 斤,连个带零头的都没有。当天有一样菜是毛豆,小张记了2 斤。凭我十来年的主妇生活经验,那盘毛豆兑了水也没2 斤。
保姆换得多了,偷偷溜出去、占点小便宜这种事我都能包容。毕竟我是个事事都要依靠人的高危产妇,小张已经算这些保姆里照顾得挺好的了。但小张有个毛病,却真能把人逼疯。小张爱说话。爱说到什么程度呢?只要她面前有个人,就要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吃饭时,她捧着饭碗,却一口都不吃,抓紧时机自顾自说下去。我不好意思打断她,吃完饭就落荒而逃。就这样躲着避着,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还是对小张的所有亲朋好友以及她的人生经历了解得清清楚楚:在湖北深山里长大;老公脖子遭过致命伤,落下了残疾,现在在新发地市场上回收旧家电;育有一儿一女,都在老家当留守儿童;她自己有兄弟姐妹6个,她是大姐;老公是家中长子,有8 个兄弟姐妹;双方堂表亲也都是人丁旺盛,亲戚数量以几何倍数增加……双方亲友来京打工,都吃住在她家里。
此外,还有一些极其隐私的家事,小张也一一道来:二妹妹跟人私奔下落不明;最小的弟弟是智障,且是母亲与别人的私生子;三妹妹在深圳,不想出力打工,一心要赚容易钱,等等。
虽然内心对小张的境况唏嘘不已,但我生来爱清静,何况处在产前焦虑中,还要兼顾工作,小张这个爱说话的性格真是让我无比困扰。后来我就不去餐厅吃饭,让她把饭送进卧室,出于礼貌让老公陪她吃。结果老公也不堪其扰,匆匆扒几口就躲进来。小张无法,只能边吃饭边看电视。有次我到客厅取东西,小张黑着灯边扒饭边看电视剧,屏幕的蓝光照着小张的脸,满面泪水。
小张陪我度过了产前最难熬的日子,可以说,她在我的人生记忆中,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宫缩来临的那个早上,她帮我把所有东西备齐。生完孩子,她还在医院里照顾了几天,我对她心怀深深的感激。可最终还是忍无可忍,辞退了她。大女儿经历了一次窒息紫钳,就在我心力交瘁之时,小张仍自顾自在我床边一秒钟不停歇地说。半夜,小张就让孩子躺在膝盖上,自己睡着了。
老公送她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回来告诉我说,小张那个七大姑八大姨都去住的房子里,只能放下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