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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地铁八通线果园站出来，步行不到100米，繁华的街道旁矗立着一座专门接收残疾孩子的特殊学校——通州区培智学校。10月23日下午，记者来到这里采访时，教导处主任李银环正带着年轻老师一起整理教具。从参加工作至今，李银环已在特教的岗位上坚守了25年。今年，有着18年党龄的李银环当选十八大代表。然而，她对记者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跟你聊过之后，我就再也不接受媒体采访了。”原来，除了周一到周五的正常工作，周末李银环还得进行“送教上门”服务，课余时间还要准备参加十八大的材料。她实在太累了。
孩子的爱特别暖
通州区培智学校建于1984年，是该区唯一一所专门招收听残、智残、孤独症等残疾学生的全日寄宿制特殊教育学校。
1988年7月，20岁的李银环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从师范院校毕业。这年夏天，她和两个同学拿着派遣证，在通州城郊的一个小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培智学校。附近的一个村民指了指旁边一个没挂任何牌子、只有一个铁门的院子说：“你们到那问问看。”走到近处，李银环才看到写着校名的牌子被闲置在一边，一个小院、几间平房、满地杂草，就是当年通州区培智学校的样貌。
看门的老大爷知道他们是来报到的，惋惜地说：“多好的年轻人啊，却来这里教傻子！”听到这句话，李银环才如梦初醒，明白了“培智”两个字的特殊含义。
从学校出来，李银环和同学来到一家小饭馆“借酒浇愁”。“完了，咱们算是毁在这儿了！”想到自己“桃李满天下”的梦想再也不能实现，李银环忍不住哭起来。
暑假结束后，李银环打起精神，硬着头皮去上班。当她看到自己班里的13个学生时，不禁眼前一亮：孩子们一个个都很干净、漂亮，十几双小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和正常孩子完全没有差别。“那时，我知道，这些孩子虽然残障，但他们依然是父母心中的宝。”
为了走进孩子们的心里，李银环每天和他们一起玩、一起吃、一起住。慢慢地，她发现孩子们对她的爱有了回应。一天，李银环带孩子们到校园除草，一个小女孩始终跟在她身旁，当李银环扭头看她时，小女孩慢慢地说：“老师，我喜欢你！”
有一年暑假开学第一天，一个孩子拿着个皱巴巴的苹果递到她手里说：“老师，吃苹果。”李银环拿着这个苹果哭笑不得。家长偷偷告诉她，刚放暑假，这个孩子在家吃苹果时，非要挑一个最大的，说要给老师留着。孩子的爱让李银环泪流满面。
一切为了孩子
为了让这些“折翼天使”学会知识，25年来，李银环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心血。
有一个家在外地的5岁重度弱智孩子，自理能力极差。每次他大小便后，李银环都得洗他湿漉漉、臭烘烘的裤子，还得给他洗澡，再换上干净的衣裤。为了训练他上厕所，李银环每节课的课前、课后都要带他去厕所，教他解裤子、蹲坑。一开始他并不配合，躺在厕所地上又哭又闹，李银环就抱着他，哄着他，一遍遍教他。半年后，这个孩子终于能自己上厕所了，后来他还学会了认字和唱歌。
1992年，学校开了聋哑儿班，李银环又从零开始，学着教聋哑儿说话。实践中，她发现拼音是聋哑儿走进有声世界的一把钥匙，为此，她从语言学、语音学等多个角度去研究拼音。为了掌握发每个音口型、舌位、气流的变化规律，她兜里每天都放一面小镜子，一有空便拿出来对着反复练习、琢磨。怕影响别人，白天她就跑到操场上顶风冒雪练；晚上，她就把自己关在厕所里练……长时间说话，让李银环得了咽炎。而聋哑儿刚学发音时，不会控制音量，经常发出很大的尖叫声。不到40岁，李银环已经落下了耳背的毛病。
采访过程中记者注意到，李银环的右手上有两处黄豆大的疤痕。李银环告诉记者，这是上个月一个患孤独症的孩子发脾气伤的。孤独症又称自闭症，是广泛性发育障碍的代表性疾病，临床表现为社会交往障碍、交流障碍、兴趣狭窄等行为方式。当时，这个孩子突然很不高兴，掀翻了教室的桌子，还冲上来抓住李银环的手不放。孩子的指甲掐到她肉里，手顿时就流血了。她使出全身力气反握住孩子的手，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孩子恢复平静。“其实我们老师身上这种伤挺多的，但不能因此就埋怨孩子，因为孩子心里也很难受，他不会表达，需要另一种途径发泄出来。”李银环说。
“没什么可后悔的”
环球人物杂志：25年来您一直坚守的动力是什么？
李银环：主要是残障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今天还有家长来找我，希望我帮着呼吁一下残疾孩子入学的问题。一个孩子的父亲，说着说着就哭了。家长的苦都没法说。为了照顾孩子，好多家长辞掉了工作。他们真的需要人来帮啊。如果我能帮他们照顾好孩子，他们就能踏踏实实去工作。也许没替他们解决多少困难，但给他们一点解脱、安慰，我就觉得自己有价值。
环球人物杂志：您认为残疾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李银环：全社会对他们的包容。据说100个人里就有一个残障人士。上天让你正常了，却让他不正常，可以说是他们背负了正常人的不正常。所以残疾人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应该用感激的心去面对。
就孤独症来说，我们接收的是重度的孤独症孩子，但轻度的孤独症孩子其实智商很高，情感和行为上也不会给别人造成威胁。可现在很多幼儿园不愿意接收他们，还有人歧视他们。虽然我们在努力帮助他们，但9年义务教育结束了，他们真能走向社会吗？我们不能把他们再推给家庭，所以学校办了培训班，教他们烹饪、缝纫等技术。一个残疾人代表一个家庭，他们的人生幸福了，整个家庭就幸福了。但学校做的毕竟有限，需要整个社会的支持。
环球人物杂志：您的家人支持您吗？
李银环：我爱人很忙，我回去得晚他也不太知道。女儿今年19岁了，我很少陪她，小时候放暑假，我就把她领到学校来，让她和我的学生一起玩。所以，她感觉自己跟残疾人没有特别远的距离。
环球人物杂志：看到您身上的伤痕，他们不会心疼吗？
李银环：你要不说谁也看不见。这种伤害就别说了，说就说我们孩子好，不说不好的地方。
环球人物杂志：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来培智学校，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
李银环：绝对会是一个好老师，这点我特别敢肯定。和我一起来的两个老师都离开学校了，他们在普通学校也有很好的成绩。当时我心里也挣扎过，但就舍不得这些孩子，总觉得我走了，没人会像我一样去疼他们。而且当时聋哑儿康复这块就我自己，我要是走了，孩子们怎么办？虽然现在说话时间长了我会失声，还落下了耳背的毛病。不过，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环球人物杂志：您觉得自己伟大吗？
李银环：我觉得挺光荣的。这都是应该做的，根本没想收获什么。现在当了十八大代表，反而觉得心里特别忐忑。我们校长说：“银环，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我真不敢当。我觉得外界的荣誉是对我们这个行业的认可，不是我个人的。很多老师都付出了努力，我不见得是做得最好的，只是我很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