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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生过成故事

李玉瑶 《 环球人物 》(

    我们出版社总会来一些实习生,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么多人里,总有几个让大家怎么也忘不掉,比如菲儿。

    菲儿来时,着实让我们惊艳了一把。英语系的高材生,高挑的身材,飘逸的长发,姣好的面容,灵动的双眸,精心的装扮,是那几年间流水般实习生中的精品。因为她导师是编辑部的特约策划人,菲儿主动申请来我们这个“穷衙门”贡献劳动力。看她一个年轻时髦的美女帮着包书、捆书、写信封,把重重的包裹搬到收发室去,总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可她自己不以为意。

    最初菲儿很安静,慢慢我们才熟悉她的性子。她其实极善于讲话,一旦被挑起话头,就会像冲垮了堤坝的洪水般滔滔不绝。她说话有个特点,刚开始声音又低又平,随着内容的推进声音越来越大,语调起伏也渐明显,到高潮处简直眉飞色舞起来。哪怕是最平凡沉闷的事情,经她讲出来也妙趣横生。她时常边说边笑,两个嘴角高高扬起,爽朗的笑声深深感染了周围的人。

    看稿看到闷处,我们总喜欢逗她讲话。不几日,她已经把自己的成长史、家族陈年往事说了一遍;再没几日,就把她们系的所有老师(当然包括她的导师、我们的策划人)、同学无一疏漏地八卦了一通;又过几日,甚至把自己的恋爱史声情并茂地全讲了出来。她说大学里很多男生都在追她,可她总是断然拒绝。那时的菲儿,正痴迷于一位画家,对其言听计从,任其呼来唤去。我们私下感慨:这世间本来就是一物降一物。

    两个月的实习结束,大家都有点舍不得菲儿。她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偶尔来看看我们。

    一天,菲儿突然抱着一堆喜糖出现在编辑部,宣布:“我结婚了。”大伙儿都吃了一惊。这时她应该研究生刚毕业。她接着说:“我其实已经结了半年多了。”我们更愕然,同时责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来送喜糖。菲儿一脸的委屈:“因为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啊,我爸妈也刚刚知道。你们知道我是怎么结的婚吗?偷了户口本去注册登记的。爸妈一直以为我在学校宿舍住。你们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败露的吗?上星期,居委会的人打电话到我家,提醒计划生育的事,说你女儿结婚半年,估计应该有动静了。我妈妈以为人家开玩笑。居委会的人说你女儿早就结了婚,不信你们去查。他们这才知道。我爸现在都不跟我讲话了;我妈呢,略好一些,说结得快离得也快,她等着看。”菲儿兴高采烈地说着,仿佛在讲述什么精彩事迹。

    大概一年后,菲儿又来到编辑部,说是路过,顺便上来看看我们。她脸上的神色已黯淡了许多。我们关心地问她家人有没有接纳她的婚姻。她沉静地说:“我妈妈去世了。”我们目瞪口呆。她说:“妈妈骑自行车买好菜回家时,从一辆大卡车旁边经过,卡车司机没看到她,打开门时撞到她的头,送到医院后没能抢救回来。”而她爸爸因为妈妈的突然离世受到沉重打击,几乎丧失生活能力,现在和菲儿一起生活,但依旧坚持着不跟她讲话。菲儿的语调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生活。

    没两年,菲儿的故事有了新篇章,她离婚了。因为画家的不可捉摸,阴晴不定,无法相处。我们听了,虽然有点唏嘘,可觉得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后来,我们又聚过一次。吃饭时,菲儿说自己有了新的归宿,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百无禁忌地讲自己的新恋情。大家不依不饶,一定要菲儿把她的新任丈夫叫过来。聚餐结束后,菲儿满足了大家的愿望,让丈夫来接她。那是一个矮小、朴实的IT男,和菲儿站在一起,看着并不是很搭调,但他对菲儿很好,话语、眼神中的关切显而易见。

    我们以为菲儿终于安定了下来。没想到,她又一次离了婚。再后来,她选择了出国,之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在菲儿从编辑部消失之后很久,我们依旧把她跟以前还有后来的实习生进行比较。我们总是期盼着,那个爱讲故事的美丽女孩,能在某一天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她自己繁复的人生故事里,也有了更多幸福、温暖的情节。

把人生过成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