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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岁发表剧本,38岁写畅销书,如今得冰心散文奖

倪萍:写作于我,是早晚的事

本刊记者 | 王乐然 《 环球人物 》(

    在北京一家咖啡馆见到倪萍时,刚过约定时间几分钟。为了给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拿她的书作,她专门回家取了一趟,一路沉甸甸地拎来。

    1米73的她围着纱巾,把宽松款的裙子穿得十分大气,举手投足间带着股自信的力量。她笑着迎向记者,眼睛里透着亲和,那股喜庆劲儿和当年春晚舞台上一模一样。

    一落座,她先点上一支烟。“哎,你说我干什么事儿都挺有毅力,怎么就是戒不掉这个?”未施粉黛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袅袅烟雾在斜射过来的阳光里拂过她的脸。不笑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透出一股波澜不惊的沧桑。“是给我儿子虎子治病的时候抽上烟的”,记者问起时,倪萍淡淡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用再提。”荧屏背后曾经不为人知的辛酸,都跟着那些烟雾一起散去,如今的倪萍,闲适而知足。

    作家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

    倪萍53岁了,要准确定义她的身份还是件挺难的事情。在她作为央视的金牌主持人为观众熟知以前,已参演过7部电影;连续10多年主持央视春晚及综艺大观节目,金杯、口碑双丰收,一度成为央视无可替代的“一姐”;1997年出版散文随笔集《日子》,销量百万,成为中国当时最畅销的书籍之一;走下主持人岗位后,又主演过多部电影;现在每天写作、画画,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前不久相继出版水墨画册《和姥姥一起画画》、散文集《倪萍画日子》。

    当人们还在惊奇地重新认识倪萍,她的散文集《姥姥语录》获奖了,得的是第五届冰心散文奖,中国目前散文单项评奖的最高奖。很多人在听到消息后问倪萍:很激动吧?终于感觉自己是个专业作家了吧?她却觉得:“写作于我,是早晚的事。得不得奖,没有丝毫影响。”

    讲述起当年初识文学的兴奋,倪萍镜片后的眼神也跟着亮起来:“我记得特别清楚,9岁那年,我第一次看了《简?爱》,以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小说!我恨不得天天晚上搂着它睡!包括《安娜?卡列尼娜》,书里头很多章节我甚至能背下来,就喜欢到这份儿上。”书籍为幼小的倪萍构建起一个宏大的精神世界,成为她的依靠和力量。《烈火金钢》、《铁道游击队》、《苦菜花》、《迎春花》……有什么读什么,读什么爱什么。“其实那个时候我连字都还没认全,更不能说读懂了,但就爱囫囵吞枣地一遍遍看。”

    在这半生不熟的阅读中,倪萍对文字的爱悄无声息地生长起来,她开始自己写东西,作文在班上每每得高分;19岁时,倪萍发表了剧本《我的太阳》,更是增加了她对自己写作能力的信心。1997年,倪萍在老家青岛的书店里签售《日子》,前来买书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窗口玻璃全被挤碎了。书店经理吓得心脏病突发晕了过去,倪萍也被大哥护着躲到厕所直哭。

    那个年代,不管《日子》究竟内容如何,名人出书总是备受争议。有人邀倪萍加入中国作协,也有人扬言要是倪萍都能进作协,他就退出!“我不在乎那些身份。什么事儿都怕有框子,业余着走,更容易走得自由,走出自己。”

    倪萍喜欢许多作家,尽管他们的风格大相径庭。“鲁迅不是白伟大的,他的东西读多了,你会觉得写东西手上有劲儿,不浮。沈从文的文章,绵绵的,让你觉得,这是男人写的吗?这么柔情似水!可我也特别喜欢。”说着,她语调也跟着柔和起来。

    自由而坦率的倪萍,对文学有极高的追求。“当年,《日子》写的是我工作中的一些所思所想。写《姥姥语录》,则是我跟姥姥一起生活50多年的所见所闻。很多人说,你的书哪有什么写作结构,不就是记录姥姥的话吗?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但其实在动笔之前,姥姥的许多生活哲理,已在我心里被揉碎,混合成了我自己的价值观。如今,我再将它们翻出来,不停地追问自己: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美?什么是人性?我应该选择何种方式去表达?”

    《姥姥语录》中的很多话,看上去都是普普通通的大白话,却充满哲理,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于一位大字不认几个的农村老太太。“有一碗米给人家吃,自己饿肚子,这叫帮人;一锅米你吃不了,给人家盛一碗,那叫人家帮你。”“天黑了,谁能拉着太阳不让它下山?你就得躺下。孩子,不怕,多黑的天到头了也得亮。”倪萍说:“我不是在说一些空话、废话。我是希望从平凡的姥姥身上去发现真正的智慧,找到开心和快乐的理由。”

    倪萍觉得,天下真正意义上自由的人就是写作的人,“你想到什么就可以写什么,这个世界就在你的笔下。”

    生活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日子

    世人眼中的倪萍,是一个成功的主持人、演员、作家。生活中的她,是细心的女儿、严厉的母亲和爱画画的自己。

    早上7点整,倪萍喊在外头练剑的母亲吃早饭,母亲不满:“昨儿说好的7点半吃饭呀!”倪萍耐心地跟她解释:“不是,咱说好的,7点准时吃早饭,虎子这学期要早到校半小时。证明人,松子(倪萍家里的保姆)。”母亲不依不饶:“嘿!我怎么就不记得有这回事啊?”“哎呦,妈,您老了吧?”“不行,以后你得给我写下来。”早饭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正在读中学的儿子向倪萍提要求:“妈妈,我想要个手机,我同学都有。”倪萍问:“你同学谁有了啊?”“小哲!”“哦,那你改名叫小哲吧,你就有手机了。”儿子:“……”看着儿子老大不高兴,倪萍解释:“人家小哲家住得远,你呢?走路两分钟,要手机能有多大用处。”儿子彻底放弃了。没几天,新一轮的“辩论”开始:“妈妈,下星期我想跟同学去山西玩!”“你自己去妈妈不放心,这样吧,我这学期里一定带你去一趟。”“那我就不去了,又不想跟您一块儿出去玩!”“……”这回,轮到倪萍说不出话来。

    生活在倪萍眼里,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日子,有家里的柴米油盐和亲人的喜怒哀乐,特别具体。当情感需要表达的时候,倪萍会选择画画。两年前,她为了给《姥姥语录》配图,接触水墨画,最初只想“试一试”,没想到越画越上瘾,如今一发不可收拾。“很多人不相信我是自学的。这事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读书那会儿只上过素描课,水墨画是完全没学过,可画得多了,就明白浓淡,懂得色彩搭配。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可能真的有天赋。”倪萍一脸认真地说。

    倪萍的画,或质朴或淡雅,有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她画姥姥拉着幼年时的自己走,姥姥肥大的棉衣裤,倪萍稚气的羊角辫儿,寥寥几笔,两个相依相伴的身影就在浓淡交错间跃然纸上;她画鸟,自己恨不得跟着一块儿飞。她翻开手边的画册,指着其中一幅《加拿大雁》跟记者介绍:“这脚,我画的时候整个人是走动着的,所以线条看上去很不一样。他们问我说这鸟脑袋在哪儿啊?我说你们仔细找吧,奔走当中顾不上成名成脸的。现在让我画,根本画不出来。”倪萍画画,讲求的是当时的感觉和意境。她画藕,边上依着荷叶,旁题:“姥姥说,她和姥爷是一个人。”意和境,全在了。

    “我昨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撕了160多幅画”,倪萍说着,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我对着每一幅画,站着看、蹲着看、远看、近看、眯着眼看、瞪大了眼看,手上发力要撕,又停住,再看一看,最后一咬牙——‘刺啦’一声,我的心里也跟着‘刺啦’一声。”那哪是在撕画,一张一张分明是在撕扯自己的心。

    绘画像吃饭睡觉一样,是倪萍现在的生活常态,“快走火入魔了”。她边说边用手扶了扶眼镜,指甲缝里居然还嵌着几点墨迹。

    2011年3月的一场慈善拍卖会上,她的一幅名为《韵》的画作,拍出118万元“天价”。记者问起,她赶紧“澄清”:“啥天价?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人家慈善家的爱心价。有好多人跟我要画倒是真的。据说,大家的评价是,看我的画,感觉特别温暖。”

    真的树,就会长叶子,它有这个生命力

    环球人物杂志:印象中一直是您春节晚会时候的样子,见到现在的您,感觉特别不真实。

    倪萍:刘晓庆曾跟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得对观众负责,你这样不行。”我告诉她:“我这样是为了以后我瘦了,好让你们跟现在对比。”赵本山也对我说过:“老倪,你变老了,肥了。”我立刻反击:“你更老、更肥!”(笑)

    环球人物杂志:您现在对自己的身份怎么定位,是作家、画家?

    倪萍:用姥姥的话说,我从一开始就干了个“让人抬着走的职业”,大家都捧着、抬着、宠着,随之各种荣誉也都有了。我对自己看得很清,也见识过真正的那些大师、大作,明白自己现在根本不算什么。

    环球人物杂志:您的写作经历不算短,从《日子》到《姥姥语录》,是不是进步很多?

    倪萍: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化肯定有,但是我从来不觉得哪一部比哪一部好。写《日子》那会儿才30多岁,没有现在的年龄和阅历,但写了很多工作上的事,这些我觉得现在的我是写不出来的。

    反过来,在《姥姥语录》中,有我对生活的感叹,实际上更有我的痛苦,我的思索:看着姥姥的生命即将消失,看到自己在很多事情面前无能为力,看到生活变形成这样,看到社会上狼性的东西赤裸裸地展现,你会疑惑为什么善的东西总是被扭曲。你可以看到很多东西,但你怎么也喊不出来。你怕的是什么?你到底需要的是什么?都在纠结当中。这种痛苦,不到年龄是绝对体悟不到的。

    环球人物杂志:如今人们的价值观和您姥姥那一代人的价值观有很大冲撞,她的语录意义何在?

    倪萍:冲撞的本质是又都回归到一起。如果彻底撞走,彻底抛弃,也罢了,不觉得痛苦。冲撞的背后会有衔接,你会思考:我们到底该追求什么?所有事情,永远有它的时代烙印,你别企图彻底地抛弃什么,抛弃不了,那就一定有它的价值所在。姥姥说的话,土、旧,却是理儿。

    环球人物杂志:您觉得当下的文学作品是否流失了历史和现实的厚重感?

    倪萍:其实文学作品跟时代太一样了,所有的作品如果脱离时代就非常怪。作曲家之所以能够编出《红旗颂》那样的曲子,是因为当时新中国刚刚成立,听着那个音乐你就会觉得感动,哎呀,新中国终于建立了,我们当家做主了。现在呢,你还会为此而感动吗?不会的。文学作品也是这样。所以我觉得不能以那个时代的文学来要求现在这个时代,也不能以现在这个时代的文学对比那个时代。

    当然,在这个时代,写作圈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首先真正读书的人少了,浏览成了主流阅读方式。书一被浏览,作家的心血就被淹了一半。尽管书籍还有强大的力量,但再也没有当初那么唯我独尊了。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的作家不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作家那样关注现实问题,敢于描写当代?

    倪萍:别着急,他们在孕育。我特别坚信。因为作家本质上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不是不露,是还没到那个火候。这锅菜在焖着呢,一定会有爆发的时候。最近阎连科写的《我的父辈》,贾平凹的每一篇小散文,莫言的很多演讲发言,包括陈丹青,都在关注现实。

    作家孕育的过程我觉得特别需要契机。你现在发出怒吼的声音没人听啊,网上一夜之间胡编乱造的东西就出来了。我自己也会被泼脏水,各种负面新闻都有。当然,这种胡编乱造你也别为之烦恼,这就是时代在发展,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利。但你必须坚信大多数人是坚守真理的,所有的怪现象一定会大浪淘沙,水落石出。

    环球人物杂志:这也是您对当代社会的看法吧?

    倪萍:目前社会上的很多现象我能看到,包括自己也会受到冲击,或者说也会受沾染。但我还是坚信,人性中有真善美的力量。真的树,就会长叶子,它有这个生命力。即便现在看是一个枯枝,但你要坚信,用清水浇灌,它就能发芽。

倪萍:写作于我,是早晚的事
英国导演,忘不了黑暗和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