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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门而去的历史老师

李雨山 《 环球人物 》(

    春春用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征服了我。哦,不仅仅是我,而是我们。春春不是李宇春,那时还没有“超女”。他是我的大学历史老师,但几乎没人称他“老师”,相对于众多“传道、授业、解惑”之后却在学生心中面目模糊的老师,“春春”这个称呼至少说明了他的独一无二。

    大学开学的第一节课,是“中国上古史”,春春上的。他从“亚洲四小龙”代表的“东亚模式”,讲到中国的崛起,再讲到新儒学、孔子学院……听得我们既激昂又急切——那时的我们,刚刚从应试教育中走过来,脑海里的历史是表格式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意义……而春春的开场白对于我们,就像半夜里睡觉被楼上掉下的一只靴子惊醒,只等着另一只也掉下来才能安心入睡。怎奈春春就是看似不着边际地闲扯,时间跨越了几千年,事件从中国说到全球,我们的心一直悬着:这些难道就是上古史吗?直到下课前一分钟,春春终于言归正传:“无论是‘亚洲四小龙’还是现在兴起于世界各地的孔子学院,靠的都是儒家文化,而儒学的根在哪里?就在春秋战国时期,这就是你们要学的中国上古史。”

    自此一堂课,树立了春春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就像他讲历史不照本宣科,我们也不“尊师重道”地叫他老师,而是用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给他起了个昵称“春春”。

    说实话,在学生,尤其是女生中拥有极高人气的春春一点儿也不儒雅潇洒。他30岁出头的年纪,微胖且矮,一副大黑框眼镜占据了半张脸,头发又黑又亮,却不勤洗,大多时候糊在脑袋上。春春骑摩托车上班,一到冬天,棉衣把那发福的身体裹得像个粽子,但无论多大风,头发依然糊在头顶上。

    渐渐地,我们知道了更多他的糗事:年轻时,他曾和一位老先生聊《战国策》,老人提到其中一篇文章,春春接不上来,登时红了脸狡辩:“我读的是节选!”逢年过节偶有学生送礼,春春收得十分坦然,引得我们直叹气:你稍稍装个“廉洁”也行啊。还有,别看春春在课堂上口若悬河,回家就是一“家庭妇男”,女儿从小带到大,被老婆欺负了也最多在我们面前过过嘴瘾:“我让她在地板上捡饼干渣吃……”

    但这些却丝毫没有减弱我们对春春的喜爱。“节选事件”后来成了春春奋发读书的动力;收礼也有三不收:100元以上的不收,考试前后送的不收,女生送的不收;就连对他“家庭妇男”的歧视,也在他每天不离口的“我闺女如何如何”中消解了。更何况,他幽默与才情并重,能把英国肯特郡(kent)解释成“kiss your eyes not tears”(意为“吻你的眼,不吻你的泪”)。

    春春见人总是笑嘻嘻的,从来不会生气。但有一次,他似乎生气了。讨论课上,他和学生小江各执己见,针锋相对地争了将近半小时,最终春春哐当一声摔门而去,全班呆了足足10多分钟,才作鸟兽散。没过几天,全系师生大会时,春春和小江又“对”上了。不过这次,两人都是被“逼迫”的。

    原来,小江不怎么爱上课。平日里,他不是在足球场上横冲直撞,就是窝在图书馆看一些和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书,结果因为缺勤太多被几个老师联名反映到系主任那里。系主任不依不饶,当着全体师生的面批评了他,但似乎还不罢休,想给他个警告处分之类的,要求任课老师谈下对小江的看法,就点了春春的名——要知道,几天前春春因为这个学生气得当堂走人可是尽人皆知。

    春春看看系主任,又看看小江,笑嘻嘻地开腔了:“作为一名教历史的老师,我鼓励大家去图书馆看第一手的材料。这一点,小江做得还是不错的。同时大家在课堂上的互相交流也是很重要的,小江更是比其他同学做得好。历史就是海纳百川,相信我们历史系也能够容纳不拘一格的学生。”大家听后,先是错愕地沉默了一阵,突然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之后掌声响成一片,唯有老师们依旧端坐着,系主任敷衍几句后便顾左右而言他了。此事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半年后,春春在评副教授职称时落选了。

    从那以后,小江和春春成了好友。毕业后,小江还保送成了春春的第一名研究生,为此,他甚至放弃了留学的机会。听说,后来两人意见不一时依旧会剑拔弩张,春春依旧会摔门而出——去图书馆查资料证明自己的观点。不过他也不孤单,身后十来米一定跟着小江,方向同样是图书馆。

摔门而去的历史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