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链接
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白天当工程师,夜里写书,作品《三体》创销售纪录

刘慈欣:现代科学让科幻失去神奇

本刊记者| 姜璐璐 《 环球人物 》(

    7月18日上午,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北京一家老旧的宾馆里见到了短暂来京的刘慈欣。他戴一副黑框眼镜、背着一个黑背包,神态和善,彬彬有礼。他递给记者的名片上只写着“刘慈欣”3个字,既没有他作为计算机高级工程师的日常职务,更没有他的另一个身份 :科幻小说家。在媒体上,49岁的他也常常被介绍为“中国当代科幻第一人”。

    这绝非恭维或溢美之词。在1999年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鲸歌》后,刘慈欣连续12次获得中国科幻文学最高奖“银河奖”。他的长篇小说《三体》三部曲,创作4年,共计90万字,去年年底销量突破40万册,被视为中国科幻文学的里程碑之作。评论界称,刘慈欣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带动了科幻文学的新热潮。不久前,在作协公布的新会员名单上,刘慈欣赫然入列。

    一位科幻作家的双重生活

    读小学时,刘慈欣从父亲的藏书中翻出一本凡尔纳的《地心游记》,从此迷上了科幻。他经常光顾书店,如饥似渴地寻找新出版的科幻小说。“那时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一年出的科幻小说全看完,因为一共就没多少。”刘慈欣笑道。

    他为记者展示了3本对他影响最大的科幻小说,都是英国人写的:亚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和《与拉玛相会》,乔治?奥威尔的《1984》,都是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每本定价不到1元,纸页已发黄,被他珍藏至今。

    刘慈欣还记得几十年前的冬夜,他看完《2001太空漫游》后仰望天空,星空的瑰丽和小说想象力的双重震撼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对我来说,克拉克的影响可能比我父亲还要大。”

    除了科幻小说,刘慈欣也读过大量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名著。对他影响最大的是俄罗斯文学,他尤其喜爱《战争与和平》。“有人说,你们60年代出生的人喜欢俄罗斯文学,是因为你们当时只有这些书可以看。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那时也看欧美作家的作品,它们也很好,但没有俄罗斯文学这样直击内心。”

    1985年,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工程系毕业的刘慈欣,来到山西娘子关电厂,担任计算机工程师。他的生活与厂里的其他人并无二致,每天上班、下班,有时也会为人际关系、无休止的工作而烦恼。只有在夜晚,他才放纵自己的想象力,在科幻的世界里肆意狂奔。每天夜里11点到2点,是他的写作时间。在作品的构思阶段,他习惯在庞大的厂区里散步,为此不知道走坏了多少双鞋。

    10多年后,几乎与女儿的出生同步,刘慈欣的作品开始发表。但写作对他的生活没太大影响,当刘慈欣因为科幻小说渐渐“红”起来时,在娘子关电厂,他依然是一名普通的工程师。“在工厂搞技术很累,责任也很大,写作在那里是个很小的事情。”刘慈欣说。

    创意是科幻的生命

    在刘慈欣眼中,传统小说是通过情节来塑造人物,对科幻小说来说,创意是第一位的,之后才是情节和人物。“创意给我带来的快乐,在整个写作里占80%,但是这个快乐实在太难得到了。”他习惯于构思好整个故事,甚至细节都一一敲定才动笔写。但几乎从不写大纲,整个故事架构都在他的头脑里。“不可能会忘记,每个部分都是推翻了很多次才定下来的,就像铅印在脑子里一样。”

    在他的代表作《三体》系列里,充满了绚丽、宏大,甚至令人生畏的想象。宇宙中有一群外星人,生活在三体星上。他们的世界里有3颗太阳,没有人知道下一秒的天气或气候会是什么,灾难会没有任何预兆地到来。终于有一天,三体星人决定移民,目标是地球。书中描写了三体星人用一枚“水滴”摧毁地球庞大的太空舰队、太阳系最终在一副令人震撼的画面中毁灭……

    刘慈欣说:“每个创意都要反反复复地想。人们觉得你有这么多的想法,就跟母鸡下蛋一样,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啊。”“《三体3》出版过去两年了,到现在我一个新创意都没想出来。很苦恼,但这也是正常的。”他平静地说。

    他曾捕捉到一个绝佳的创意:人类出现能源危机,把月亮改造成了电池,从月球表面发射微波给地球供电。这个创意令他激动不已,然而跃跃欲试之际,一位日本科学家在论文里提出了类似的设想。听到消息,刘慈欣大受打击,好几天茶饭不思,简直像失恋了一样。“写科幻的悲剧就在这里。创意是科幻小说的灵魂。传统文学里一个三角恋的故事,古今中外写过无数遍,仍然可以写。但是科幻小说的创意被人‘抢’了,再写还能有什么意思?”他意兴阑珊道。

    科幻关注的是终极问题

    环球人物杂志:你觉得一个成熟的科幻消费市场应该是什么样的?

    刘慈欣:其实作为叙事文学,小说在总体上处于一种衰落的状态。现在我们有网络、电视、电影,可以用可视化的方式传播故事,在这个大背景下谈科幻消费市场,就有相对性。但是我个人认为,现在国内科幻文学还是处在一个上升的阶段,尤其是在和影视的结合上。

    环球人物杂志:说起和影视结合,有人觉得中国目前拍不好科幻题材,呼吁你把《三体》卖给好莱坞。你对自己的作品在国际上传播有信心吗?

    刘慈欣:我觉得中国的市场已经足够广阔了。至于进军国际,我们也在努力,但这不是一两年就能迎头赶上的。

    环球人物杂志:以前大家说,科幻是“儿童读本”。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在国外就有很多精英人士是“科幻迷”。

    刘慈欣:西方的科幻迷以四五十岁的人居多,而中国科幻迷比较年轻。中国读者还有个普遍的特点,就是对科学更多的是持一种肯定的态度,而西方人则会对科学有种戒心和警惕。

    环球人物杂志:有人说科幻小说对现实的意义在于预测未来。

    刘慈欣:你可以去看80年代科幻电影里面描述的未来城市,再到今天的上海浦东去看看,它就是当时的“未来城市”。科幻已经变成现实了。

    环球人物杂志:从某种程度上说,科幻的功能像电影,都是“造梦工厂”。

    刘慈欣:科幻造的梦跟电影不同。电影造的是个人的梦,科幻是让你梦到一种更广阔的东西,更宏大的东西。

    环球人物杂志:科学的发展日新月异,神奇感消失得越来越快,科幻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刘慈欣:这对整个科幻文学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读者不接受,科幻就衰落了。我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既然现代科学让科幻失去神奇了,那么作者的任务就是创造更大的惊奇。

    宇宙很大,永远充满惊奇,科学的发展也会带来惊奇。所以说,科幻并不是走在科学前面,而是一直跟在科学后面的。另外,科幻也有一些独有的题材,是主流文学很难提出的。比如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们今天会是什么反应?这个真的很难想象。而这也可能是科幻文学的一个优势,它很早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并一直在试图寻找答案,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科幻关注的是终极问题。

    环球人物杂志:100多年前,凡尔纳的作品基调是乐观主义的,幻想中的未来总能给人希望,而当代的科幻作品大多有一种阴郁的气质,作家为自己预测到的未来感到悲伤、忧虑。你在《三体》中描绘的整个地球的未来也带有悲剧性,你相信末日论?

    刘慈欣:凡尔纳可能是知名度最高的科幻作家。可是他的书在科幻界被人笑话,觉得他有点“傻乐观”,有人说是“像水晶般纯洁”。凡尔纳这种风格在以后的科幻文学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世界末日本身是个科学概念。宇宙不是永生的,何况地球和人类文明?我不觉得《三体》悲观,人类最后也开辟了新的生存空间,这是个很乐观的估计。

    有个现象很有意思,无论科幻还是奇幻,里面很少能找到民主社会的场景,即便是未来,也很少是民主的、开放的,除了克拉克是个例外。深层次的原因可能很多,但是从浅层次来解释其实很简单,因为民主社会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科幻迷为什么都那么悲观呢?也有这个原因。再者,如果未来社会真的达到完美的境界,人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满足,你会愿意选择生活在那里吗?西方也有这样的作品,初看上去最完美的社会,其实往往是最可怕的、噩梦般的社会。

    环球人物杂志:最后一个问题,要做一个科幻作家,需要哪些素质?

    刘慈欣:对新奇世界的向往,是作为一个科幻作者,甚至科幻小说读者,都需要具备的最本质的东西。还有就是至少要对科学有兴趣,不一定要很懂科学,但要能看到科学的美。

“好漫画家是稀有动物”
刘慈欣:现代科学让科幻失去神奇
意大利设计师,无法忍受丑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