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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放弃

冯在 《 环球人物 》(

    人生中总有一种朋友,一旦相识,友情便像注进了血液里似的,任凭岁月流逝、万里相隔,也不显生分。娟就是我的这种朋友。从高中到现在,哪怕离得很近,我们也一直保持着写信的习惯。她寄来的那些信,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种寄托。看着她的故事,我也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

    我和娟相识于12岁。那一年,我们都离开父母,作为所在乡的佼佼者,考进了县里重点中学的重点班。她的个头很小,皮肤白皙,一头自来卷的长发,恰如她的名字那般秀气。娟和我一样,都是小小年纪肩上便背负很多的孩子——都来自农村,都是家里的老大,父母都在城里辛苦打工。也许正因如此,在成绩上你追我赶的同时,我们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

    初中升学填报志愿,我和娟都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就我们的家庭情况而言,填报师范无疑最好,那意味着短短3年后便可以有稳定的工作。娟百般犹豫后还是填了师范——她实在不愿意再劳累父母。我却报考了高中,只因听一位老师说:“如果不能亲手叩开大学的校门,将会遗憾终生。”

    娟念的师范离我的高中仅一墙之隔,但我们却从不相约见面,而是喜欢写信。我从信里得知,当我埋首于永远做不完的试卷时,她正在学教育心理学,练习书法,还开始了恋爱。

    那或许算不上真正的恋爱,但绝对是一段美好的感情。她感冒了,他要不带她去看医生,要不就塞几粒感冒药给她;他把情话写在纸条上,为她唱情歌、做卡片、送水晶天鹅……使出浑身解数想打动她,娟却不敢敞开心扉。“我们太年轻,不应轻许诺言。我只希望能给他鼓励,让他走自己喜欢的路。而我,也会吸取他的力量努力奋斗。”娟在信里说。

    我参加完高考,在懵懂中期待着如花似锦的将来;娟的工作也确定了——去一个叫白沙的中学教语文。那天夜里,初中毕业时隔3年之后,她来找我。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聊到近天明。已经不记得当时都具体聊了些什么,共同的过去,还是不同的未来?

    漫长的暑假过去,我如愿进入大学。英语课上,老师让我们报英文名,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娟初中时用的名字:Cathy(凯西)。我总有一个感觉:我不是在为自己上学,而是在圆我和娟共同的大学梦。

    娟也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白沙是乡村中学,大部分学生的情况都和我们当年一样。所以,她总以自己为教材,教育学生要学会坚强、独立。她说学生特别喜欢听她讲故事。“看见孩子们身子往前倾,听得津津有味时,我就有一种成就感。”她的信里写道。我当时还无法体会她的那种成就感,就好像她说,她无法体会我在信里写的大学生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看似丰富的大学生活,其实贫乏至极;而娟看似单调的日子里,却有丰富的人生。

    当身边的老师们课后忙着织毛衣时,娟喜欢听电台音乐,或者抱着一本英语书苦学。她不知道自己一个教语文的学英语有什么用,但就是放不下——初中时,她的英语总是考第一,那是她最爱的科目。热心人开始给娟介绍对象,今天是军人,明天是公务员,那些人有车子、房子、票子,娟却从来没答应过。

    那个送她水晶天鹅的男生,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依然关心着她。随着年龄渐长,娟再次意识到自己面临着选择:要么放弃工作随他而去;要么忘掉这段感情。而她,再次选择了当个不自私的长女。“我不该为自己狭隘的幸福去伤害周围的人,特别是父母。他们是不愿意我做出那样的选择的。可是,我也失去了一生中的珍宝。” 一周后,她再次给我写信:“我去了他家一趟。他过得还好,我也放心了。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当我研究生毕业时,娟来信告诉我,她参加了成人高考,因为她“不想把教师当成终身职业”。我想我理解她的痛苦:她满心希望能和孩子们一起领略语文的美,却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归纳中心思想、段落大意。

    娟最终去了政府部门。我不曾问她每天都做什么,但我总想起她给我写的一段话:“把我说成是贝壳,再恰当不过,因为大海的轰鸣而开启心扉,也因为海浪的袭击而尘封心灵,却仍保持着对大海无怨无悔的依恋……”生活,是娟的大海。也是我的。

两次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