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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民革中央副主席李赣骝回忆

父亲李烈钧送5子去抗日

本刊特约记者 | 余玮 《 环球人物 》(

    李烈钧,江西九江武宁县人,国民党二级陆军上将,1912 年中华民国成立后,他被孙中山任命为江西都督,后任孙中山大元帅府参谋总长。冯玉祥评价他:“冒大险,犯大难,决大疑,定大计,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为打好国家发展的基础,他大力支持教育事业;为了挽救民族危亡,他将自己的5 个儿子都送上了抗日战场。在李烈钧诞辰130 周年之际,记者采访了他最小的儿子,原全国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副主席李赣骝。走进位于东皇城南街的民革中央委员会办公大楼,李赣骝满面笑容地走过来,他身材魁伟,声音洪亮。他说父亲留给他最大的财富就是——爱国,正是因为这个信念,让他无论从医还是为官都恪尽职守。

    革命党人不争功

    曾任广州大元帅府参谋总长的“民国元老”李烈钧,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辛亥革命,在江西督军任上又参加讨袁的“二次革命”。辛亥革命爆发时,李赣骝还未出生,关于父亲当年上马打仗、卸鞍吟诗的传奇经历,他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李烈钧小时候非常聪慧,贯通经学,1902 年以武宁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江西武备学堂,1904 年被清王朝选派赴日本留学——先入振武学校,再入士官学校习炮科。1905 年8 月,李烈钧在东京神田俱乐部听到孙中山的革命演说并为之倾服,由此开始了革命生涯。

    民国成立后,李烈钧出任江西都督,在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深得民众拥护。袁世凯曾用200 万元为李烈钧祝寿,并提出为他晋勋,想收买他,但都被他拒绝。1913 年,宋教仁被袁世凯刺杀,随后袁世凯又进行了“善后大借款”。当国民党上海总部还在争论对袁世凯是武力征讨还是法律裁决时,李烈钧于7月12 日在湖口起义,就任讨袁军总司令,打响了二次革命的第一枪。有人提醒李烈钧,无论从哪方面讲,国民党肯定会失败。李烈钧答:“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打,这关系到我的人格问题。”他在讨袁通电中说:“宁做自由鬼,不做专制奴。”当时,李烈钧在江西的地位非常稳固,起兵反袁就意味着放弃了巨大的既得利益。李赣骝说:“父亲的心中只有共和自由的信念,为此坚持了一生。”

    在李赣骝幼年的印象中,人们经常会在不同场合问起父亲,到底他与蔡锷、唐继尧3 人,谁在护国运动中的贡献最大?“父亲总是说,作为革命党人从不争功,同时父亲总是将唐继尧放在第一位。其实在这次运动中,唐继尧的贡献固然不小,但父亲也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当时父亲受孙中山的委派,从日本奔赴云南,到达中越边境等待入关的时候,却一直得不到唐继尧欢迎他到昆明的回复。由于事情紧急,最终父亲破釜沉舟,给唐继尧发电报说自己宁可冒着被捕砍头的危险,也要到昆明发动护国起义。唐继尧一看,只好下定反袁决心,派自己的弟弟唐继禹将其接到昆明,共同筹划大计。父亲这种视死如归的革命气概,对当时举棋不定的唐继尧起了关键的作用。”幼年的李赣骝虽然对这些不能完全理解,但父亲那种不居功自傲、为国家民族利益不计个人得失、无私奉献的精神,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当年,上海大夏大学的教授写了一副挽联,吊唁孙中山逝世:“二十年革命辛勤,排满倒袁,百战相依惟一李;四万万人民愿望,兴邦建国,千秋遗憾在三陈。”其中的“一李”就是李烈钧。孙中山生前曾这样称赞李烈钧:“协和(李烈钧别名)先生上马能武,下马能文,诚不可多得之当代儒将。”李赣骝说:“当年父亲身体不好,不能远行,由我二哥李赣驹代表父亲去了南京参加孙中山先生的公祭活动。”

    李赣骝幼年时期,李家辗转到了重庆,蒋介石为其安排了住处,却被李烈钧谢绝,全家寄宿在歌乐山上的冯玉祥宅。“从我7 岁刚记事起,就感觉到父亲与冯玉祥都很反感蒋介石的独裁。一次在外出的路上,冯玉祥对父亲说,他白天去见蒋介石是打着灯笼去的,说重庆太黑暗,看不见世道。父亲也预言‘安中国者,必共产党也!’涉世不深的我,那时就对国民党的腐败与黑暗有了印象。”

    秉父遗志,五子从戎

    李赣骝饶有兴致地告诉记者:“父亲是江西人,按辈份是‘烈’字辈,我们是‘昆’字辈,但为了让我们不要忘记家乡,父亲把我们的排行都改为‘赣’”。李赣骝说,因为父亲属马,且很喜欢马,所以儿女中有7 人的名字都以马命名,兄弟姐妹的名字也多有“马”字旁。“男孩多是公马的名字,女孩是母马的名字。相传周文王每次出行,所坐车子由8 匹马拉着,其中最前两匹为‘骅’与‘骝’。俗语讲,8 匹骏马,骅骝开道。我五哥叫‘赣骅’,我则取名为‘赣骝’。”

    李烈钧晚年中风,半身不遂,不得不淡出政治活动,只挂名国民党中执委。李赣骝说,“父亲对于自己到处呼吁抗日,结果到了抗日的时候,自己却到云南大后方养病感到惭愧,这违背他的心愿。” 李烈钧共有10 个子女,卢沟桥事变后,他把身边到了服兵役年龄的5 个儿子都送到军队,在给儿子们的赠诗中写道:“我送儿辈出乡关,杀尽倭寇方回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蒋介石为了褒扬这一爱国举动,送了题有“五子从戎”的匾额。但遗憾的是,李烈钧终因病重,于1946 年2 月病逝。国民党为李烈钧举行了国葬,由蒋介石亲自主持追悼会。

    直至今日,李赣骝还对中共代表吊唁父亲的情景记忆犹新:“当时正值重庆谈判,在重庆的毛泽东委托周恩来、董必武、叶挺等前来吊唁,我们兄弟姐妹正身着孝服跪在灵堂行礼。只见董必武手抚棺材说:“李老先生,您的‘宁为烈士魂,不做亡国奴’的遗言我们铭记在心,将付诸行动。”李赣骝深有感触地说:“父辈同仁们身处逆境时所表现出的凛然正气、爱国义举和心系祖国统一、民族振兴的赤子心愿,令后人景仰,激励我们为早日实现海峡两岸的统一、加快民族复兴伟业尽心尽力。”

    李烈钧相当尊重子女自身的发展意向,有的去了南开大学,有的去了黄埔军校,有的到了美国留学。1941 年,只有十三四岁的七子李赣骕(音同“肃”)向李烈钧提出想参加海军。当时海军是不受重视的,但李烈钧听了以后非常赞同。临行时,他还让儿子把一条云南当地的优质火腿挂在身上,以为入伍之礼。抗战胜利后,李赣骕去英国海军学校学习,1949 年在海军起义中被害。李赣骝说:“二哥李赣驹和七哥李赣骕都在海军服役;三哥李赣熊担任远征军随军翻译,四哥李赣骥跟着部队守黄河;五哥李赣骅则从驼峰航线飞赴印度学习坦克技术,开着坦克从印度入境。我从小就立志要像他们一样。”

    李烈钧平日待人平和有礼,就是对自己的下属也不例外,这也体现在了他的家教中。有一次,他让八女儿叫家里的大厨过来谈话,女儿很随意地喊了一声:“厨师,过来! ”李烈钧立即教训她:“怎么能这样没礼貌!你是要请他过来,必须好好地说一个‘请’字! ”随后让女儿罚跪了许久,直到快吃午饭了,妻子来为女儿求情,李烈钧才让她起来。

    从战地医生到民革副主席

    李烈钧53 岁时喜得幼子李赣骝,李赣骝的生母华世琦是无锡的名门望族,后随祖父到福建,毕业于福州女子学校。她既善讲福州话,又熟悉拉丁文,是一位有修养的知识女性。李烈钧常年征战南北,家业及部属的家眷均由夫人照料,代为处理相关后勤事务。

    李赣骝说:“我的家里军人多,在这种氛围里,我耳濡目染,小时候就常常头戴军帽,肩佩徽章,腰别手枪。我从小就想当兵,追随炮兵出身的父亲。”李赣骝依次选择了炮兵、坦克兵、海军。可遗憾的是,他的视力有100度近视,上前线的梦想就这样泡了汤。

    不过抗美援朝一开始,李赣骝还是告别亲人,从江南北上,成为哈医大代培的俄文医学系学生,培养目标是战地医学翻译。1955 年1 月,既懂俄文又可以戴上听诊器坐诊的李赣骝,被分配到北京中苏友好医院(现友好医院)给内科专家做翻译,不到一年又被转到中直第三医院(现鼓楼医院)当妇产科专家译员。虽然不是自己熟悉的科室和领域,他也欣然接受了。“谁叫我是医生,没有挑选的余地,妇产科的苏联专家没到位,后来我又被分到了内科当医生。”李赣骝的心里只有“服务”二字,他说这是军人与医生应遵守的纪律。

    在“文革”中,李赣骝深受迫害。1981 年,他获得第二次政治生命,步入政坛,当选为邯郸市副市长,但他还是“赤脚医生”的那副装束:摘不掉的宽边近视镜,夏天一件汗衫、一条长短裤、一顶太阳帽,平平常常。李赣骝说:“早在念大学时,我就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可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而无法实现。‘文革’更是无法企求,80 年代我又旧话重提。这时,有人动员我加入民革,我表明自己想加入共产党。对方讲,参加民革也能发挥作用,只要你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诚恳工作。”1981 年,李赣骝正式成为民革的一员。当了两年副市长后,他凭个人的优势,又同时出任河北省政协副主席,不多时又出任民革中央副主席。

    在邯郸当副市长时,李赣骝坚持每周出一次门诊;之后在北京,他还坚持每周六去同仁医院当“大夫”,后来因为政务实在繁忙,他才不得不停止。李赣骝随后当选为全国政协常委兼副秘书长,分管外事特别是祖国统一工作。他多次出访,深入到海外华人聚集区,并与国外政要广泛接触,建立沟通渠道。

    如今,李赣骝虽然已经从民革中央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但仍希望能不辜负现在大好的环境和难得的机遇,力所能及地继续为民革事业、为祖国统一发挥自己的余热。李赣骝兴趣广泛,喜欢旅游、阅读近代文史方面的书籍、看看小品。4 个子女,没一个端“铁饭碗”或坐“铁交椅”,或在民营公司做自己的活,或在幼教岗位当“娃娃头”,没一个是靠父亲的特殊地位而得到优待的。“靠他们自己去闯,没能耐也不埋怨。”

    李赣骝晚年依旧关心国内国际形势,利用个人这些年来结下的人脉资源进一步做好祖国统一工作,且积极参与“华夏纽带工程”等,不断弘扬中山文化,参加社会公益事业。他多次到台湾“党史”馆、台湾“国史”馆查阅、复印有关父亲的文献资料,正筹备出版一本有关父亲李烈钧的全集或文选。他忘不了李家恪守的原则:“‘官’是人民给的信任,‘当官’是一种责任,‘官’有多大就得负多大的责任。”

父亲李烈钧送5子去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