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午后3点半,北京五道口双清路拾年咖啡馆,与蒋方舟面对面。
面前这个女孩拥有一份辉煌的简历:1989年生于湖北襄樊;7岁开始写作;9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11岁写成长篇小说《正在发育》,引起社会广泛争议;12岁出版长篇小说《青春前期》、《都往我这儿看》,同年成为多家报刊的专栏作家;15岁,获“中国少年作家杯”一等奖;16岁当选为中国少年作家协会主席, 接着又连续出版了长篇小说《骑彩虹者》和《第一女生》;2007年9月,考入清华大学,并担任《新周刊》杂志主笔;最新的一个角色是,即将履任《新周刊》杂志副主编。
但也正是这样不同寻常的经历,让她在同龄人尚不识愁滋味之时,已饱尝世间赞美、误解、妒恨以及非议。
4年前刚入清华时,蒋方舟接受媒体专访。那时候的她梳着简单的学生头,眼神青涩,说话时思路清晰、语速偏快,每回答完一个问题会习惯性地咬一咬下嘴唇,好像等着老师评判对与不对。大红色的T恤,“穿得像个荔枝”,现在的她这样形容当年的自己。4年时光,除了抻长了她的头发,没能在她的眉眼间留下过多其它的痕迹。神情依然真诚率真,言谈也同样活泼跳跃,时不时抿一抿嘴唇的习惯也仍旧在。
大学生活:学会享受俗世的乐趣
当年关于被清华降低60分破格录取的喧嚣早已归于静寂,一段水木年华在日子的长长短短里悠然淌过,如今的蒋方舟已经身披学士服,荷塘月色已在身后。
“毕业好麻烦,各种繁琐的手续,不过终于办完了!”说这话的时候蒋方舟一脸的如释重负,“我之前的体育课篮球三步上篮考试‘挂’了,磨了好久老师才又给了一次补考机会,我从早上7点投起,一直到11点半,终于过了,老师恨不得为我鼓掌。”被问及为什么上课时没好好练,她理直气壮地说:“课上大家都聚在一起聊天,不想练,再说我觉得我练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课上走神聊天,也有“挂红灯”的科目,嫌毕业流程繁琐而怨声载道,为了顺利毕业跑到体育老师那里软磨硬泡——这就是真实的蒋方舟和她并不那么梦幻的大学生涯。
蒋方舟说自己在入学前就树立了大学理想,就是要“泯然众人矣”。而小时候的她最怕的就是消失在人海中的感觉,“我做梦梦到自己庸庸碌碌都会吓醒。”她把这种心性归因于母亲的教育。“我妈是中学语文老师,对我影响特别大。从小她就怒斥并极力摒除我所有对生活的热爱,比如说她反对我学烹饪,看到我对十字绣和织毛衣产生兴趣就特别愤怒,她曾经和我说,你是做大事的人。”然而,慢下来的大学时光似乎逐渐打磨掉了蒋方舟身上的遗世独立之气,“这两年我妈对我的影响才变弱,我开始学着去享受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或者和朋友倾诉感情,发现其实挺美好的,没那么可怕,人都会有庸俗的一面,我觉得要保持自己的追求,但也要学会欣赏和享受俗世的乐趣,那份烟火气。”
大学教会她享受生活,却没能让她屈从于它。对于一般同学们趋之若鹜的优异成绩和优秀论文等荣誉,蒋方舟表示不感兴趣。“我大学的奋斗目标,就是有三分努力六七分成绩就好。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想要八九分成绩就需要付出同样多的努力,我觉得那样特别不值得。”这种观念是她自小就有的,看到同学特别看重加入少先队或者老师的表扬,她会语重心长地说:“这些都不重要,等你长大就懂了。”而她自己那时也不过是个扎着朝天辫儿的小孩。“我觉得为不太值得的东西牺牲太多很可惜,人生真的太有限,能做好的事情太少。”
蒋方舟称自己为“史上最淡定毕业生”。她没有加入到同学们浩浩荡荡的求职队伍中,甚至压根儿没有找工作的打算。“我原本的毕业计划就是给自己放两年假,我本来就一直在工作,现在只想四处走走,好好地玩一玩。”其实,蒋方舟只是用“想玩一玩”这样轻松的语气把她一直以来巨大的工作量稀释掉。除了已经面世的作品,她同时在多份杂志开设专栏,为《新周刊》写文章更是从高中便开始,除此之外,她还有写一个话剧剧本的计划。毕业时一位老师在她的评语上写道:“你在大学期间做了别人用两倍时间也做不完的事情。”这句话说到了蒋方舟的心里,让她很是感动。
职业规划:不会要一个爆炸性开端
然而,一心想要“泯然众人”的蒋方舟在大学的尾声还是再一次被点亮了。《新周刊》副主编的任命通知下来,和4年前破格进入清华一样,这个22岁女生的下一站再一次成为令人瞩目的焦点。接受采访前她曾向记者道出顾虑:“实在不想渲染这件事。”
的确,此消息被《新周刊》主编封新城公布后,立即引来网友质疑,认为此举意在炒作。而封新城则直言回应:“一般的新闻专业毕业生对于新闻业务技术性的东西,都能操作,但像蒋方舟这样文笔优秀,有相当多的阅读量,又有思想深度的十分难得。”
收到《新周刊》的任命通知后,蒋方舟决定接受,但仍然保留自己的想法:“我还是希望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四处游历,应该是有办法让二者相结合的,因为行走在路上仍然可以产生作品。”“薪酬不会像外界想象的那么高,月薪1万元左右吧,当然不包括写作等其他收入。”蒋方舟笑言。
新官上任要不要三把火?蒋方舟的加入能为《新周刊》带来什么?面对再一次投来的复杂眼光和各路质疑,此时的蒋方舟已经能够淡然处之。她打了个比方:“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会先有一个化学反应,然后去观察结果,之后再一点一点地调整自己的配料,而不会一开始就非要一个爆炸性的开端。”
蒋方舟说:“我在职业理想上远没有世人揣度的那么野心勃勃”,她认为诸如要为杂志“带来什么,带去什么”的问题非常傻。“我成名这些年,如果说从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不要相信外人给你贴的标签,不要被外界的压力所左右,不是进了清华就一定要怎样,进了《新周刊》就应该要怎样,要学会屏蔽掉外人对你的预期。”
从校园到职场,从学生到上班族,这毕竟是一次社会身份的大改变。蒋方舟直言自己也曾有担心。“我之前只是对‘办公室政治’、‘职场厚黑学’这类我最不擅长的东西有过顾虑。但后来我想通了,所谓职场江湖,说到底还是人的江湖,跟人交往我还是崇尚简单的原则:最大的善意,直接的表达。再就是诚实靠谱,不给别人添麻烦,把交给你的工作做好。保留底线,其它东西就不再构成困扰。”
80、90后:有不少“令人失望”
2011年清华百年校庆时,蒋方舟写下《给清华大学的一封信》,引起一片哗然。文中她对同龄人的批评毫不留情:“二十出头正是对政治敏感的时期,即使是纯生理上也应有些贲张和兴奋,可他们是如此漠然或畏葸(音同喜)……”对同龄人的观察,正是她观察社会的切入点。
1989年出生的蒋方舟,恰好站在一个80、90相交汇的时间点上。“80后群体最大的已经过了32岁,在这样的年纪下,再要用看年轻人或实验品的角度去看待他们,很不合适。”而对于90后,蒋方舟则认为更有可以观察的空间。“我身边其实大部分是90后的同学,而90后的差异性是非常大的。”她坦言,不乏有一些90后非常清醒,他们成熟乐观,没有政治包袱,拥有独立的个性和思想,让人觉得充满希望;但也有“跌了一跤就要妈妈抱的”,“我觉得,令人失望的个体还是多一些。”令人失望的原因是“不成熟”,而不成熟又体现在各个方面:过分依赖家庭保护,思想上默认社会的不公,“这些都成为了他们不奋斗的借口。”
同样作为80后作家,蒋方舟的名字一度和韩寒放在一起。作为80后的新锐代表,韩寒以赛车手和作家的身份活跃在社会上已多年,蒋方舟如今也要“入世”了。她是否会像韩寒那样,成为另一个可以代表80后甚至90后人群的声音向社会喊话?“韩寒已经把他的个人价值和个人作用发挥到最大化了,但经过和方舟子的论战后你会发现,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没有人能既指出这个社会做错了什么,又能指明该往哪里去。我认为更好的是,每个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提出改善的建议。比如我个人比较感兴趣的是政治和写作者之间的关系,那我就会更多地专注于对这一方面的观察。每个人只能管自己的一小块儿,但每个人都应该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与同龄人相比,蒋方舟的文字和语言都显得成熟,甚至过于老练了,但和她聊天,却发现她是一个性格积极、平和、风趣的小女生。“写作是我最后可以退守的地方,可能是因为有这个地方,所以我的内心可以很平静。但我不会永远写小女生文章,只纠结自己那点破事。我本来的关注点就是比较男性化的,或者说是无性别的。”想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我身上还是有清华人的影子,对很多事,我的本能反应是去思考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去分析这是否符合逻辑。这样的严谨是清华教给我的。”
蒋方舟的存在从“天才”、“神话”,再到被贴上“早熟”、“破格”等标签,争议始终伴随着她。但让关注她的人们欣慰的是,在一颗颗“童星”相继陨落的时代,她一直在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