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50的严歌苓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舞蹈演员的痕迹。从12岁到20岁,她在部队作过8年专业舞蹈演员。1980年起,严歌苓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她在海外的名气远比在国内大。这次,陈凯歌执导电影《梅兰芳》,请严歌苓作编剧,让她真正走进了公众视野。
严歌苓常住台北,在北京的家布置得很简洁,白墙上挂着不同风格的画。采访中,严歌苓不断地变换坐姿,用她自己的话讲,“闲不下来”。
严歌苓觉得自己和梅兰芳有缘。十几年前就有人找她写梅兰芳的电影剧本。2006年,陈凯歌找她作电影《梅兰芳》的编剧,两个人一拍即合
《环球人物》:你觉得梅兰芳是个什么样的人?电影《梅兰芳》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严歌苓:我认为,梅兰芳是个一生追求自我完善的人,是个忍辱负重的人,身上体现出很多中国文化美好的东西。剧本写的,是他一生中最最精华的一段,从成名到抗战胜利。剧中主要讲的是两个男人的感情,即梅兰芳和给他编剧的那个人,真名叫齐如山,剧中叫作邱如白,由孙红雷扮演。影片讲述了他们的结合,他们的爱与恨。他们通过爱京剧、改革京剧而相爱,这种爱完全是一种知己式的,比男女之爱更深厚。
《环球人物》:影片的结构大致是怎样的?
严歌苓:全剧分“死别”、“生离”、“聚散”三个段落。“死别”篇讲述17岁的梅兰芳在戏剧家邱如白的鼓励下,与老师“十三燕”打擂台,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生离”篇讲述梅兰芳与妻子福芝芳和名伶孟小冬的感情纠葛。邱如白为了拆散梅孟,导演了一场酒会,一个自称孟未婚夫的年轻男子持枪出现,遭到军警狙杀。迫于舆论压力,梅兰芳与孟小冬无奈分手。“聚散”篇讲1937年,日军铁蹄践踏京城,梅兰芳蓄须明志,离开舞台。邱如白假扮梅的声音向外散布复出宣言。梅兰芳与邱如白最终决裂。
在现实中,齐如山为梅兰芳写了很多戏。齐如山和福芝芳、孟小冬之间都有对梅兰芳的争夺,他认为有利于梅兰芳的艺术是最重要的。日本人来了以后,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齐如山认为梅兰芳应该演下去,为中国文化当中最美丽的东西而活着。梅兰芳觉得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面对国破家亡,中国人有什么感受,我就有什么感受。他们抗击日本帝国主义,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不能从他们当中剥离出去。
《环球人物》:预告片里章子怡演的孟小冬很引人注意,让人以为这部影片讲述的更像个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
严歌苓:影片三部分中,只有中间一段有孟小冬。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影片要拿出一个女旦角儿来炒作。当时章子怡已经确定来演,于是凯歌对我说,咱们把这段戏给她加一下,我给她加了一些。据说孟小冬后来又加了一些戏,是不是加了,加了什么,我还不知道。
《环球人物》:你怎么理解梅兰芳和福芝芳、孟小冬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感情?
严歌苓:梅兰芳在福芝芳身上能找到一种平常心态。但梅兰芳心中也有很激情的东西,没办法通过福芝芳表现出来,这样,孟小冬就成为精神上的需要。当然,梅兰芳也许还有别的情人,这是可以想象的。梅兰芳肯定是一个非常多情的男人,有很多女人追求他。
严歌苓是好莱坞编剧协会里唯一的中国人。剧本《天浴》由陈冲执导,1999年名列美国《时代》周刊十大最佳影片。人们不禁揣测,陈凯歌找到严歌苓,就是冲着奥斯卡奖去的
《环球人物》:《梅兰芳》这个剧本写了多久?
严歌苓:大概有7个月。这个剧本约有9万到10万字,有两个剧本那么长。我写《天浴》就3万多字,《少女小渔》四五万字。这个剧本写得挺快,但改了好几稿。电影剧本一般是导演能找出整体的感觉,戏的结构,人物的发展。我写的时候人在局中,有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环球人物》:《梅兰芳》是先定演员还是先有剧本?
严歌苓:先有剧本,改到后面几稿才开始定演员。凯歌当时很辛苦,这边跟我谈剧本,隔壁屋子就在试妆。黎明的造型让我惊喜,演梅兰芳也比较合适。章子怡是很适合演孟小冬的,脸很中国式,好看中带一种帅气。陈红演福芝芳,我觉得应该很不错,福芝芳很漂亮。
《环球人物》:你在编剧过程中是怎样把握现实和艺术的真实的?
严歌苓:影片中的梅兰芳是我们根据现实中的原型塑造出来的,他更需要的是艺术上的真实。因此,我们对很多现实的真实事件做了调整,包括时间。
《环球人物》:电影《梅兰芳》会不会为迎合海外市场有一些调整?有人说是冲着奥斯卡?
严歌苓:陈凯歌不会的。他有丰富的古典文学和历史知识。他这回跟我一坐下来就说,什么得奖啊、票房啊通通不想,我们来讲一个很好的故事,讲这么一个人。我觉得他在《无极》之后整个人的心态有了一个大的变化,很有平常心。
《环球人物》:根据你的了解,外国人怎么看梅兰芳?
严歌苓:男版女伶并不鲜见,在意大利古老的歌剧里,也有把小男孩训练成女声的,只是中国做到了极致而已,一个男人演女人能把女人、男人都给迷了。鲁迅曾说:“我们中国最伟大最永久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
从两性看来,都近于异性,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鲁迅这是讽刺,我不同意,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在男人还是女人眼中,梅兰芳都是非常棒的。
严歌苓与丈夫劳伦斯以及四岁半的女儿常住台北。两年前,她在北京买了房子,偶尔会来住半个月。她相信,写作是自己的宿命
《环球人物》:你为何选择写作?
严歌苓:不写作干什么呢?我想过更丰富的生活。写作是一种人生体验,作家的生活一定会比别人丰富。
《环球人物》:写小说时,你最重视什么?
严歌苓:是小说开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找到了,整个小说的语境和语气就找到了。梅兰芳这个戏,我拼命在脑海中构思第一个场景,最终,开头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在钟鼓声中,一张惊慌失措的很清秀的男孩子的脸。
《环球人物》:你的写作习惯是怎样的?
严歌苓:早晨七点钟起床,写得早,收得早,写到下午两点,中间也会做做仰卧起,上上网。写作只有在台北家里才有状态,我在北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环球人物》:你年轻时当过兵,那段经历,对你有什么影响?
严歌苓:我跟美国人说我是军人,人家说拉倒吧,你是小资产阶级。我12岁就到部队,在成都军区文工团,到20岁,一直在跳舞。但我跳舞的条件很不好,身体太硬了,后来就不跳了。部队会给你很多好的东西,让你有纪律,能吃苦,不抱怨。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对多元文化有排斥,特别是当年,如果你行为或者语言有比较多的文化色彩,爱比喻啊,爱形容啊,就会招人侧目。我是一个让人侧目很长时间的人。
《环球人物》: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严歌苓:我爱好很多,比如插花、种花、种菜、烧菜、磨豆腐。我闲不住,整天都兴致勃勃的,爱服装,我自己用珠子做成的饰物很漂亮。
《环球人物》:你和陈冲是密友?
严歌苓:我们认识是在1979年,都还没出国呢。我们俩什么都玩,包括做首饰。她特别喜欢做手工,木匠活也做得好,有一套家具是自己做的。她性格急得要命,做什么都快,我们俩很合拍。
《环球人物》:有人说写作是件需要耐心的事,你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吗?
严歌苓:我挺没有耐心的,要是再有点耐心,可以把作品写得更好。我对每部小说都不满意,但是没耐心了,不想写了,就这么着吧!我实际上是水瓶座的,网上的生日是错的,说我是天蝎座,我出生在1958年腊月十九,阳历是1959年的1月27日,和莫扎特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