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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去的盛夏,我踱入“古稀”之龄,网上一段短视频,竟让笔者流下了“70后”的老泪:被称为“东北第一步行街”的沈阳太原街,行人寥寥……原因之一,曾满满一条街的老建筑已不见踪影,华丽却冰冷的玻璃幕墙,挡住了人们在记忆里搜寻的目光。
我的心弦被时钟的摆锤重重地撞了一下又一下!在泪珠里浮现的是名作家卡尔维诺的一句感慨:“记忆既不是短暂易散的云雾,也不是干爽的透明,而是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结成的痂。”
是城市之“痂”,也是我们这些“游子”的心灵之“痂”,不是吗?
在历史长河里,乡土生活的浪花折射着中国最广泛的社会特征,也寄寓着鸟儿一般归来的儿女最醇厚的情感。但是,故乡没有亲人了,他们思乡的小船系在哪条河岸呢?而像我们从小就是大城市的儿女,还应该有乡愁吗?从未见过茅屋上袅袅的炊烟,没听过牧童的短笛,甚至不知青瓦为何,露水啥样?乡愁?那些传统意义上具有物化标志的乡愁,恐怕要化为两行诗句:乡愁只应农村有,城里哪得几回闻?麦香与稻花香、溪水味同泥土味对于楼巷间长大的孩子们,恐怕仅止于纸上的油墨了吧?
每次填表格时都要填籍贯,其实这籍贯地对我们已那样陌生,以至淡化成一个符号而已,没有一点牵肠挂肚的感觉。
细思之,多少城市人尚存有故乡?
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是季节更换的转折点,也是乡愁的重要符号,城市人对它们却愈来愈陌生了。那么,吃老家过节必吃的食物,饮酒、祈祷、庆祝或祭奠……也都淡淡若远方之山岚。
如此,若“为赋新词强说愁”,城里人的乡愁应该是城愁。“城愁”这个词,似因乡愁而生,有望文生义之感。但,细细品味,还真是击中了城里人的情感之核,是对当代城市人思维肌理的一种生动描绘。
而城愁,就是城市人的乡愁,没有故园的记忆,无乡可愁。也是文化乡愁,没有故乡,失去祖居,甚至连在城里就读的学校、走过的街道都已“旧貌换新颜”了,居所一迁再迁,更匮乏精神家园,这不正是“游子”的“认证”么?
“城愁”是从乡间走到城市里的那个群体、一辈辈延续下来的族群在“愁乡”,他们不光因乡村老家或者说祖籍的凋敞而“愁乡”,还因找不到融入感而“愁城”。
乡愁或许显得单一与纯粹,城愁也许更显多元与芜杂。
应该说,城愁的一大关键要素是故园。人一旦没了故园,甚至没了故园的概念,生活在城市里,没有一个共同的地理凝聚力,房子常常换,漂泊感就来了,漂泊感自然生就无根感,无根感必然带来焦虑重重,这里那里……病相就要来了。
乡村有“沧海桑田”之变,城市的改变则是“日新月异”。别说“老北京”“老上海”早不见旧光景,便是多年的“京漂”“海漂”,回老家半年返京,所见所闻也会让人“拍案惊奇”吧?
城愁的背后,人们早已被一个叫现代生活或许还有智能化的大炒勺颠起来。
城市化也是城愁的导火索。细想想,城市在大拆大建的表象之下,恐怕更关情的是人心的动荡与漂泊,即“游子”心态的层层退化。
一个城市之所以有特色,区别于林林总总之他处,某种程度和意义上,也许不在于它的“日新月异”,而是“依然故我”!保持、维护和守旧,与守节一样,其实忒不易,甚至可以说,守旧也是另一种意义的进步。
我一个发小的父亲,是铸就了新中国第一枚国徽的沈阳铸造厂的退休工人。他工作了一辈子的车间厂房,已经辟为中国工业博物馆的一个展室。他常常和老伙伴们走进这60年前的老车间也是近10多年的新展室,爱抚着熟悉的“老伙计”——大大小小的铸件乃至老饭盒、搪瓷缸、安全帽、工作服……感到由衷的自豪、舒坦与满足!这是他们系乡愁小船亦为城愁小舟之岸,也是他们心灵家园的“稻花飘香之田”。
在电脑对人脑构成“威胁”的年代,我们最需要呵护的,不是这种精神的家园、文化的家园么?其抚慰的何止挥之不去的城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