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影厂的大万老

　　深谙中国美术和西洋绘画精髓的大万老万籁鸣还是剪影高手，这门源于欧洲的民间美术，在他手里更是如火纯青——只需一张纸一把剪刀，他一转眼就可以把对象的侧影惟妙惟肖地剪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与万籁鸣先生参加会议合影。出来——令人叫绝，这招绝活儿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已让上海的文化圈折服。我小时候经常会缠着来家里作客的大万老，要他剪这剪那，老爷爷的手平时有些哆嗦，可一拿起剪刀就完全不抖了，三下两下，飞机、大炮、宝剑、关王大刀、飞奔的骏马……一大堆宝物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有时还会加上一幅用寥寥数笔勾画出的齐天大圣图，每逢那时，我的欢喜程度绝不亚于现在的孩子拿到向往已久的Ipad。

　　万氏三兄弟中，数大万老的身体最好。听爸爸说，当年拍摄动画片《大闹天宫》时，为了让绘制人员了解他的创作意图，已经六十多岁的大万老在美影厂的花园草坪上又翻跟头又打把式，示范美猴王的身段。我记忆中的大万老总是带一根歪把手杖，但一次也没见他柱过，都是把弯的那头勾在肩膀上，背着手杖健步如飞地走，像武林高手身背宝剑，又像孙悟空背搭金箍棒。或许他还真的用手杖当金箍棒，耍过棒术呢。

　　大万老的记忆力极好。我渐渐长大，见他的次数少了，可每次见到时，他总能认出我，都会拉着我向身边的人介绍道：“这是詹同的儿子，特别喜欢画画儿。”后来我们搬到上海的西北角，见大万老的次数也就更少了。有一天，我忽然在小区

　　里看见他正慢悠悠地拄着手杖散步。我心里打鼓：“老爷爷为啥不去我们家？为啥拄着手杖？”边想边快步上前，亲热地叫了声：“老爷爷好！”可他狐疑地望望我，只微笑地点了下头就继续散步，丝毫没有和我搭话的意思。我真是窘极了，怔怔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愣了好久。回到家，我气呼呼地向爸爸诉苦：“大万老爷爷今天明明看见我，却故意不理我！”爸爸先是一愣，继而抚掌大笑，说我一定是认错人，遇到住在附近的二万老万古蟾了。他俩是孪生兄弟，长得极像，二万老没见过我，自然不认得。爸爸与二万老很要好，马上打电话向他求证这事，二万老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道：“难怪今天我散步时遇到个愣头愣脑的男孩子，冲到上来就叫爷爷好，我一直想不出是哪家的孩子，只好胡乱点头微笑，原来那是你儿子啊！”后来爸爸把这事告诉了大万老，也引得他大笑不止。大万老和爸爸、阿达等美影厂主创人员一起探讨美术电影、漫画、儿童美术，一起参加文联活动，彼此间有极深的感情。他年逾九旬后不常出门，我爸爸还经常去看望他或电话问候。1995年爸爸去世，大万老的家人怕他伤心，一直对他隐瞒着。他生前不止一次地问家里人：“为啥这些年詹同不来看我了？是不是他身体不好？”得知这些时，我又伤感又感动，这位中国动画漫画界的前辈、大师，在我心中永远是慈祥和蔼的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