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想三则

　　一 

　　晏子是齐国的高官，他不住官邸，要住普通的民房，并且要住在贫民区。齐景公劝他住进官邸，远离市嚣，他不干。后来晏子出差，齐景公趁机在环境优雅的地方给他盖了一栋很阔气的官邸，等他回来住进去。晏子禁不住齐景公劝说，勉强住了进去，但住了不多久，他觉得不习惯，又回到陋巷，并且将新官邸拆掉，把材料用来恢复所住民房原貌。齐景公为此大怒，骂这个晏子不识抬举。 

　　像晏子这样的范儿，历代都有，并不少。韦应物、白居易…… 

　　孔子劝颜回去当官，说当官有身价，不至于住在陋巷里。颜回说，陋巷没有什么不好，学生自食其力，鼓琴放歌，很快乐，不当官。孔子很高兴，说你的选择很好。 

　　也有另辟蹊径的。《金瓶梅》里说，蔡京做寿，西门庆送十万寿礼，派亲信押解进京。蔡京打开礼簿，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欢喜，因道：“礼物我故收了累次，承你主人费心，无物可伸，如何是好？你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于是透露说，皇上正好给了他几个“指标”，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解押之人耳目灵光，一听便知，立即向西门庆转达信息。 

　　把做官当作做买卖，把乌纱商品化，并且乌纱有大小之分，戴的时间有长短之分，全仗“送礼”的多少而定。“一介乡民”的西门庆，就是这样子当上了提刑所的提刑官，副处待遇，连押送寿礼的亲戚也伴龙得雨，当了小科长。而西门庆是否称职，有没有干提刑的才能，蔡大人可就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说你行不行也行，一时间导致大宋皇朝因人设事，冠盖如云。 

　　看来，在当官的问题上，意识也是各有不同的。 

　　意识的不同，反映仕途坎坷，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仕途坎坷，又反映官制腐败，捡到篮子里都成了“菜”。 

　　二 

　　中国古代，职官名称上万，相当复杂，选官制度也不一而足。 

　　选官主要通过考试，还有向名士和重臣们投卷（送上自己的代表作），请他们择优向朝廷推荐，获得启用。但兴一利必生一弊，一时间弄虚作假、欺世盗名者浑水摸鱼，“投卷”也就流于形式，弊端百出。 

　　想当官的人中，有动机不纯的，跑官，要官，甚至买官，至今不乏其人。买官者的官意识，无非是买权，投机而已。 

　　也有不想当官的，去当隐士，蒋星煜先生的《中国隐士与中国文化》说有的隐士不想当官，或隐姓埋名，或不露行迹，玩人间蒸发。现在有些人说，这是逃避现实。 

　　究其隐情，不能一概而论。那时候，官场贪腐，使一些读书人空有报国之志，很失望，只好隐居林麓，寄情山水。有的则看淡人生，笃信羽化登仙，偏处一隅，青灯黄卷，吐纳清虚；有的怀才不遇，“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红楼梦》）；有的受挤迫，边缘化，于是拂袖而去……不一而足。一辈子隐下去，终老林麓有之；隐半截子，后来又坐轿子到朝廷做官有之；坐在山中，收点“小费”，给皇帝出谋划策有之……修成正果，羽化成仙的，总之还未见。 

　　话说回来，中国古代官场，也并非漆黑如夜，所谓泾渭分明，正派人也还是有的。 

　　江西浮梁县衙还留存着这样的名句：“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意即不论官阶高低，也不论“资历”、“学历”深浅，都是来自老百姓，都要为老百姓办事。不能环境地位变了，人跟着变——这种正气，古代官场不乏其例，晏子就是一个。当然，有的官员正事不干，搞歪门邪道，贪污腐败，当“红顶中介”，捞取好处，或充当邪恶势力的保护伞，或任人唯亲。百姓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久之便形成各种不同“官”意识，出现分道扬镳，人才流失。 

　　三 

　　古代读书人，十载寒窗，就是奔科考、贡试，虽然择优录取，但那时候没有组织考察，大都是当朝炙手可热的“领导人”推荐，德行和官意识往往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何谓清，

　　何谓浊，多少读书人搞不清楚，只从旧戏里（那时没有互联网）略知一二，骂几句完事。至于等级流弊，更是多多，“步廊回合戟门深”，像晏子那样住民房，所以能感动中国；官小的，叫“芝麻官”，人数众多，有好“芝麻”，也有滥“芝麻”，有的真把自己“小民”化，思想落后，不思上进，甚至偷鸡摸狗，不如一个百姓的觉悟，这就是那名句里所批评的。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干部队伍的建设，事关国计民生，马虎不得，“主管部门”可谓殚精竭虑。没有官不行，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事情，“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但老百姓的希望就是多出好官，少出赖官，但不容易，与官制和官意识有关。中国的官多，但好官多还是赖官多？如果说任何时候都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未免不切实际，不能打这个包票。但是可以这么说：中国在进步，会出好官，好官会越来越多。